王路常像是一只受伤的孤狼一般奔回家,如同这世界上大多数命途多舛男人的男人一个模样,眼神黯淡,神思迟钝,只感觉每走一步周身都遭到乱刃撕刮。天真烂漫的眼神已经不见,流下的,是猩红的眼泪。
晏如意死了,他生命中的第二个女人死了。
那个带给他无尽人间至极欢愉的女人,静悄悄的蜷曲在床上,盖着薄薄的衾被,僵硬得像是一块玉雕。
但是玉雕已经碎裂,头颅开出鲜艳红白的灿烂花朵。
嘴角带着笑。
是棍棒敲击的痕迹,原本生命之火便如同风中摇曳火烛随时明灭不定的她,如今早已香消玉殒,那个狠毒的男人,在她生命中的最后时刻,还是敲碎了她的脑袋。
于是王路常疯狂了,目眦尽裂,龙行虎步的走回家,便是死,也要杀了那个笑吟吟的禽兽。
他抱着她冰凉的尸身,失神中感觉一阵的温热。
她真像块温暖的玉啊。
脑海中二十一年的记忆不停闪过,感觉有她的日子是最幸福的。
来到她横尸的地方,他呼出一口气,再次提起一口气。
这口气一直不曾呼出,因为这一口气将比一气纵横百里的那一口气更加重要,这是大气。
或许他的生命,就要集中在最后这两口气上,到此为止了。
杀神一般朝着那栋村中口中及眼中的高宅大户走去,他破烂的袄子,被大山中的荆棘和带刺的藤条割裂得条条絮絮丝丝缕缕,脸上带着纵横的血口,一口气奔行近百里,体内气机不停震荡,如同狂暴的风卷,一刻不停歇。
她身上,大红袄子随风飘荡,华贵,庄重,殷红,即便已经死去,仍旧楚楚动人,与活着但却没了人样的他的面容、破烂的袄子格格不入,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推开院门,静悄悄的,只有如故的鸡鸣鸭讲,以及瓮中清水碧波如浪。
没有大战过一场的痕迹,但是他知道,高手之间交手,以不毁坏一草一木却败尽敌手为荣,只是一招一式便远远够了,说不定此时,家里正躺着一具,或者多具尸体。
没有看到陈雪景,没有看到小抉微,更不用说一年不在家几次的张静娴,除了爱享福的张掖庭,家里其他人都不爱回这个家。
或许,家在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家里的人,以及那一份独属于真正的“家”的味道。
在中庭门外站了许久,感觉到一种炸裂烟硝过后的气息以及火热。
缓缓推开门,一尊大佛一样的战甲,直挺挺的立在房间东北角。
是捯仙。
战甲上,满是凹凸不平纵横交错的印子,深可藏一指,头颅上更是有一个深沉的凹陷,看上去无尽恐怖,令人深感能够在捯仙上击打出这种凹陷力量的蛮横和强大。
炸裂烟硝的气息以及热浪感觉,正是从这些凹凸不平的印子上发出。
这套战甲,已经扭曲变形,原本固若金汤的模样此时摇摇欲坠,与破庙中的残败神像一般无二。
“你终于回来了……”
是张老汉的声音,如钝刀刮擦锅底,原本浑厚的嗓音,变得破锣锅一般。
“他在哪儿?”
“别去送死,你听我讲……”
飞快的将怀中的她平方在炕上,反身便出了门,朝着村口狂奔而去。
至村外十三里地,杳无人踪,不见半点人烟痕迹,从嘴中吐出一颗嚼碎的烂牙,用力将它喷到烂泥底,抽身而回。
张老汉已经从捯仙战甲中脱身,战甲被拆开,散落一地,这套传言中墨家巨子传人所造战甲,异常机巧,是天地间不可多得的重器。
王路常一回来,便见到家中躺着两个人。
张老汉躺在战甲不远处,状如死人,但是眼神依旧熠熠光辉,王路常看看躺在另一边炕上的晏如意,再看看弥留模样的张掖庭,然后猛地跪在张老汉面前,磕头,口中呜咽,泣不成声。
“哭个什么劲,我张家人中,就你最不出息,你的哭,师公我也不舒心……”
张家人,师公……
从未有过的老人家的慈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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