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门第?”
“臣妾汗颜,臣妾的曾祖,曾是东林书院的山长。”我小心谨慎地说着,声音轻柔,还不等我继续说着家世,太后一笑道:“令祖谢平文,也是江南大儒,科举春闱大闹考场,轰轰烈烈的被民间传为佳话,自此你家就家训世代不仕。”
我一惊,昔日祖父因科场舞弊案愤然出来同主考对峙,罢考扬长而去,此事隔了三朝,如何太后都知晓?想是太后事前关注我的家世的。
我倒身欲跪,她手一虚搀笑了道:“先帝都不曾治罪,你何必紧张呢?听说,你家里只你兄妹二人,有个哥哥同革命党勾结,被下了大狱,累得你卖身取保救兄,堂堂江南名门才女,就委身给了周总督为妾?”太后的叹息的声音满是柔和,反是触动我心底那片最怕触及的柔弱,昔日谢家一夜家门遭变,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惨景,又历历在目。
我的心猛然一揪,一时间反不知如何应对,心下一阵小鼓乱擂,突突作响。
太后寻思片刻又道:“怀铭这孩子,就是大胆!若不是见你如此冰雪堆砌花做骨的一个女孩儿家,还算本分。本宫真是该好好教训他了。”顿了顿又问,“听说,你那个娘家哥哥去了东瀛国了?可还同那些乱党勾结呀?”
我心想,此刻越是慌乱,越要出错。忙定定心神,仔细地答:“家兄不肖,祸及家门,家父恼怒,将他驱逐出门。去了哪里,漪澜也不得而知了。有朋友说是他远渡重洋去了东瀛日本国,还有人说他去了南洋,更有人说他为了一女子心灰意冷,去出家做了云游和尚。”
屋内静到极处,太后不语,似斟酌了什么,一笑道:“孙悟空再聪明能耐,终究是翻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的。”她唇角噙了一抹笑,悠悠地声音似绵中含了刺,猛得刺得我心惊肉痛,尚不及细细寻味这话意,太后便一笑换了话题,指着炕头那黑漆描金的柜子吩咐:“打开靠左下数第二个柜子,那蓝色的宫锦包裹拿给我。”
我遵命去取,宝蓝色宫锦包裹,里面硬邦邦的又似柔软质地的,摸来想是一双鞋子。
果不出我所料,太后接在手中打开看时,是一双男人的圆口宫缎鞋子。这鞋子同致深脚下那双太后前些年赏赐的鞋子一般无二,我不觉心中一沉,慧巧那日领赏时担忧的太后未能如往年惯例赏致深一双亲手纳的鞋子,莫不是这双就是太后今年为致深纳的鞋?
我满眼的寻思,却逃不过太后的眼神,她打量我一笑,指尖轻轻地抚弄那簇新的鞋子对了灯光比亮着自言自语说:“老眼昏花了,不如从前,一双鞋,停停歇歇的就缝了一年。”
不知为何,听了她这番话,我那惧意淡了许多,多了几分亲近。不自觉间,我徐徐抬头,凑趣般试探道:“这双鞋子,还真是做工精巧呢。”心里却多了几分肯定,怕这就是她今年为致深缝制的那双鞋。
一股莫名的温暖渐渐在心中升腾,我面颊上也略略有了几分舒心的笑意。
她鼻子里轻轻一哼,旋即摇头埋怨着:“铭哥儿这孩子,别看平日里风采照人的,可也是个不知冷暖,不会照顾自己的身子。”
太后轻轻将那双鞋子依依不舍的铺放在炕桌上,再探了手在鞋窠里轻轻抚弄那一针一线纳成的千层底鞋底,那鞋面看似寻常,却是针头线脚颇为考究,缎面上的那只蟒,端端是只蟒头,似从一整块缎子上截下的鞋面。
她随手探去针线笸箩,颤巍巍的手似去摸索什么。我忙将针线笸箩捧去她眼前,她才拿起一个百子添福的针线荷包,对着蜡烛端详片刻,皱紧眉头,虚着眼,从中拔出一寸长的细钢针,另一手食指在鞋内摸索片刻,就将那针深深地插入鞋内。
我一惊,起初只当是这鞋尚未缝就,仍需缝补收工。可转眼间,就见太后从针线荷包中又摸出一枚晃眼明亮的针,继续插入鞋中。我不禁疑惑,更有些心惊胆战,毕竟那是一根根锋利的钢针,随着她手中一针针的扎入,我的心阵阵紧揪,诧异变作不祥的预感,及至震惊,仿佛这一针针并非插在鞋底,而是扎入我的心头。
太后这是作何打算?分明是她有意为之,既然赐赏她亲手缝制的鞋给致深,本是无尽的荣宠,可是她却在那鞋内扎了绣花针,这若是致深脚踩上去,可不是……
屋里一片令人心悸的沉寂。外面元宵灯节的热闹喧嚣,爆竹烟花不时映亮了窗外,只是暖阁内却悄无声息,沉寂得令人心瘆。时间飞逝,每一分等待都变得煎熬无比。
太后小心翼翼地用锦缎包裹好那鞋,抱在怀里颇有些依依不舍,才终于递给我道:“去吧,赏给铭哥儿。”
我怔愣片刻,似未听到她的话。
“你叫漪澜?”太后问,有些威严,我才陡然惊醒,跪地谢恩,双手去接那太后递来的包裹,只是一双手都在发抖。她打量我的神情异样,那眼眸明亮如水,深澈不可见底,漾着阴冷悲哀。只是她那眸光令我看了心寒,我惊惶避开,不敢看她的眼。
“我这人呀,最见不得人在我眼前抖机灵!”她淡淡一句,却是从牙关中冒出。又对了帘子外吩咐一声:“你也起来吧!不必这会子装样子了,去,送送澜儿,就安置她住在宫中几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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