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凑到她耳边,用最轻最轻的声音道:“草原上的河,就是夏天也一样冰凉。不过如果是夏天时来看,这里就漂亮多了。四处都是野花,整条河就像是从花谷里冲出来的,一个水珠甩出去,就有一片花开了。一片水雾泼出去,就有满山的花开了!连鱼儿都想跳出来闻一闻花香。到了晚上,天上的星星和水里的星星一样亮得耀眼,你眼睛能看见的所有地方,都被星星铺满了!一颗接着一颗,又大又亮!就像上面是天,下面也是天一样,你的脚抬起来,都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去踩!喜欢吗?”萧图南轻轻地说,他的声音低得近乎呢喃。
青瞳没有回答,却微微一动,将已经不冷的手从他掌中抽回来。
萧图南并不生气,冲着自己的红马打了个呼哨,红马踏着碎步走了过来,萧图南一手揽着青瞳跃上马背,大声喝道:“回家!”
他身后剩余的二十几个人,见他起步,都一夹马腹,同时追了出去,动作整齐得就像一个人。这一路走来,萧图南身后的人或多或少变化不定,直到过了云中才基本定下这二十几个一看就是精锐的人。
奔出一会儿,天空上传来一声响亮的鹰鸣。几匹马都唰地停了下来,原本凝固如果冻一般的蓝天上出现了一个黑点,那黑点从上向下直直地坠落,先还只是极小极小的一点,慢慢越来越大,直到坠到一半,才能看出仿佛是一只飞得极高的飞禽。
跟在萧图南身后的一个干瘦的人迎上去,扬起右臂。他右臂上用红色和青色的布穿插着扎着一个奇怪的结,此时那飞禽离得更近了,已经能从轮廓中看出是一只鹰。
那只鹰像死去一般,翅膀一动不动,只随着风势自由坠落,从如许高处掉下,离得近了之后,坠落之势显得十分迅猛,甚至都能感觉到呼啸的风吹过来。就在大家觉得这只鹰要掉下来摔成一堆肉泥的时候,那禽鸟翅膀不紧不慢地一划,毫不费力地转了个方向,在低空略一盘旋,卸去力道,便轻轻落在那个人缠着布条的右臂上。
那身形干瘦的人从黑鹰脖子上解下一个竹筒递给萧图南,便立即掏出肉干,黑鹰低下头飞快地啄食,驯鹰人和鹰的嘴里发出各式尖啸声。
“王爷,乌野将军接应的队伍就在前方百里!”
萧图南露出微笑,道:“传信给孙阔海,就说我们这边安全了,他可以进行下一步!”
“是!”驯鹰人大声应答,取出一个小哨子长长地吹了一下,声音拔得老高,很快天上又下来一只黑鹰。萧图南写了几句话,将纸条放进黑鹰脖子上的竹筒里,驯鹰人先用肉干把这只鹰喂饱,又割了两条肉干缠在鹰脚爪上,在他长长短短复杂的鸣叫声中,黑鹰破空而起,直向南方飞去。
先前那只鹰吃饱了,在驯鹰人肩膀上休息了一会,便自己飞到天上盘旋,等待着主人的下一次命令。
萧图南一路北上,却并没有断了和京都孙阔海之间的联系,靠的全是这些黑鹰,每隔一段时间,传信黑鹰都能给他带来新的消息。只不过随着他走得越远,鹰来回越慢。
草原上的苍鹰忍得住饥饿,忍得住孤寂,它们甚至可以在谁也看不见的高空中连续飞行一个月,脚爪上携带的食物不够便捕食空中飞鸟。而大苑常用的信鸽却因为飞行高度较低,又不像雄鹰那般在天空没有天敌,经常有被人射落和被其他动物捕食的情况,所以用黑鹰无论是侦察敌情还是传信都比信鸽更加可靠。
西瞻驯鹰的技能是世世代代传下来的,每一只合格的驯鹰从出生到选择到喂养到训练都有一套严格的流程,都要付出驯鹰人极大的努力,所以每一只黑鹰都万金难求。
青瞳很早以前就意识到一只驯鹰在行军中的意义,如果不是只有草原上才能生出那样的鹰,如果不是驯鹰是需要祖传下来的技能,便是一只鹰要十万两银子,她也早就给大苑自己的军队配上驯鹰了。
萧图南带出来的四对黑鹰又是驯鹰中最顶尖的,本身就彪悍无比,打了这么久的仗,人员有了不少的伤亡,但八只传信黑鹰却一点损伤也没有,仍然能将消息准确传递着。青瞳也借光知道了一点儿,因为萧图南会挑出愿意让青瞳知道的,直接拿给她看。
尤其是出了关中到达云中以后,两国的大军都驻扎在身后,他们的安全系数大大增加,萧图南给青瞳看的战报也就越来越多了。所以青瞳也就能大概了解,京都现在是什么局势。但她只是知道,却不能出力,无论孙阔海说他们在京中做什么,外面的苑军有什么动静,萧图南有命令可以通过黑鹰传回去,而她却只能光看着。
虽然最近萧图南对她一如既往地体贴,但也更上层楼地防备,她还没有头脑发热到认为萧图南会借她一只黑鹰来传信的地步。
萧图南那句“就说我们这边安全了,他可以进行下一步”出口,青瞳眉头便动了一下,说不着急肯定是骗人的,但是经过上次惨烈的误会,她明白,自己必须识时务,如果现在有异动,她不会有好下场。他霸道地、不由分说地当她是自己人,她如果想维持自由,就必须做萧图南的“自己人”。
他们按照黑鹰指出的方向奔驰了两个多时辰,暮色降临,翻过一个小山坡,只见前方枯黄的草地上奔过来一队黑压压的人马,奇怪的是他们还带着二十多辆大车,后面又跟着不计其数的牛羊,时时发出叫声。
说是军队,可推车的人队形却散乱;说是商队,可草原上哪里有几千士兵护送的商队?
萧图南止住随来的二十多名侍卫,勒马站在那儿等候。对面的队伍也停了下来,远远奔出几匹马,一口气奔到萧图南面前,马上的人都跳了下来,伏在地上,一人沉声道:“属下恭迎王爷!”正是乌野。
另一个胖胖的中年人抬起头,萧图南颇感意外,此人是可贺敦的酋长拔密扑。
萧图南下马将他扶起:“酋长,你怎么会来?”
拔密扑一抬头,唱了起来:“我尊贵的王者,感谢最伟大的天神,他让您平安归来,回到我们的草原。百灵鸟听到这个消息也笑了,骏马听到这个消息也笑了。我是您忠实的随从,请给我机会,让我像欢迎太阳那样欢迎您,让我像欢迎月亮那样欢迎您!”
草原人喜欢歌唱,无论男女,当有比较激烈的情绪需要表达的时候,多半都会唱歌。昔日萧图南也在青瞳窗户外面唱了三夜,这在崇尚君子言行端方的大苑很难理解,但青瞳却是喜欢这种纯朴热烈的感情的。
只不过眉清目秀的萧图南唱歌时怎么看怎么诱人,这么个肥乎乎的老头子也纵声高歌,看着就有点可笑了。
乌野上前,低低地和萧图南诉说他们路过可贺敦部落,被可贺敦部误认为是草原马匪,等弄清楚了误会,拔密扑便无论如何也要跟着前来,送上牛羊美酒,迎接振业王。
萧图南表面不动声色,却将整个队伍仔细看了一遍,除了乌野那三千铁骑,拔密扑只带了不到两百个人,这些人或推着车子或赶着牛羊,还有人带着折叠起来的毡包,看装束都是普通牧民。只有几个衣着华丽,想必是可贺敦部的贵族。
过门不入在西瞻是极大的侮辱,便是牧民之间,路过熟人的毡包,至少也要去喝一杯奶茶,否则便是瞧不起人的意思。何况这拔密扑如此有诚意,十几天的路程,巴巴赶来迎接,无论如何也不能不给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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