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起来吧。”男人很和气地笑着道。
李十年和牛二战战兢兢起身,下意识的,他们退后一步才站定。眼前的男人身上气势太重,他们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敬畏下意识就想离得远点,生怕自己无意中冒犯了。
这人到底是谁?李十年木楞的脑中迷迷糊糊掠过这么一个想法,梁国中谁才有这样似魔魅的男将军?
他不知眼前此人便是如今的梁国皇帝,夙御天。
夙御天脚踩军靴随意站在泥地中,雨丝飘在他的面上,浸润得他五官越发鲜明犀利。
他眯着眼看着滔滔河水,漫不经心地问:“这河的下游是什么郡?”
李十年连忙答道:“回将军,这河下面是安平郡,安岳郡……”他一连说三四郡的名字,最后犹豫了一下,道:“还有青川郡。”
他说着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夙御天。在发现夙御天面色没什么波动时,他心中暗暗送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对这些北地来的梁国兵,他还是觉得复唐军更亲切一点。毕竟这大半年来也没有听说复唐军扰民的恶行。
只要不是逼着他招供复唐军的军情,他就没有负担。
夙御天在河边来回地走。他身姿挺拔,双腿修长,踏在绵软的泥地上丝毫不费力的感觉。雨渐渐停了,河面依旧滚滚黄涛。
夙御天忽然回头问道:“若是你这段堤坝淹了呢?”
李十年心头猛地一跳,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叫道:“怎么可能!这段堤坝小人一直守着的,决计不可能淹的。”
他说完立刻几百双眼睛直定定看他。那无声的杀气吓得他面如土色。
夙御天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看着河不语。
李十年心中一种不详的预感渐渐升起。
他双膝一软“扑通”跪下,颤声:“将军,这堤坝不能淹呢,淹了身后的几个庄子百姓就死定了……好几千口人呢……”
一旁的牛二终于感觉到了害怕。他跟着扑通跪下。他们可以不管这个天下谁胜谁败,谁当皇帝谁落荒而逃,尸首都不得全。可是这堤坝就是他们蝼蚁般百姓们的身家性命,是活着的希望所在。
他们不可想象,若是堤坝垮了的话……
夙御天此时才回头,目光深沉:“谁说我要让这段堤淹了?延平江两岸都是百姓,几千几万条性命我自然是知道的。”
“啊?”李十年顿时吃惊又尴尬。他结结巴巴:“小人错了求大人有大量不记小人过。”
夙御天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看着他,忽然挑眉问:“你在这里守坝多少年了?”
“二十年了。”李十年老老实实回答。
夙御天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随即消失。他扶起李十年,微微一笑:“二十年?不错,你便是我要找的人。随我回军营有事问你,若是答得好重重有赏。以后再也不用干这守坝的活儿了。”
李十年受宠若惊:“将军,您要问什么就尽管问吧。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犹豫了一会,低声道:“不过若是将军问完了,小人还是想回来守着坝。”
“为何?”夙御天问。
李十年看着眼前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堤坝,十分难为情地道:“小人心无大志,只想守在这里一辈子。这是小人的职责。更何况堤坝之后便是小人的故乡。如今世道乱得很,小人只想着守着故乡,不愿离去。”
夙御天无言重重拍了拍他的肩头,目光复杂。乱世离殇,很多人已经都厌倦了。宁愿守着这贫瘠而千疮百孔的故土,哪怕是死在上面都不愿意再远离。
而他,也倦了。
就让这一切在他手中结束,就让这一切在这一场战事中结束吧。
天上乌云悄悄挪开了一条缝,乌云背后三万丈清光遍洒世间,一片清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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