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越出门没走多远,这才想起杜桢北巡,裘氏恐怕也在留下赐膳的诰命里头。但出都出来了,他就存着一份侥幸之心。等到了武功胡同瞧见门口停着一溜车马,他顿时有些奇怪,略一沉吟便没有拐进去,而是打马绕到了后门,正好瞧见一辆空空如也的大车从角门出来。
相比后世冬至几乎淡出了人的视线,如今的冬至却是一年三大节之一,再加上过年在即,天气寒冷,百姓们往家里的地窖藏各式肉类,各家宅邸的采买也比平日增添了不少,一路上除过往车轿,更多的是那些运送瓜果菜蔬和肉类海鲜的大车。张越带着张布和牛敢扬鞭过去,到了后门口下马,在门口踢毽子的一个小女孩正好瞧见了他,立时丢下毽子就往里跑。
“大姑爷来了,大姑爷来了!”
这一嚷嚷,内中很快就有一个婆子出来,见果然是张越,她连忙迎上前来。见张越下马之后把缰绳丢给随从,她就笑道:“大姑爷必是看到前头胡同人多,这才走后门的吧?夫人进宫去了,人还没回来呢。谁能想到,老爷在的时候人人都不敢登门,这会儿随驾北巡,结果家里一下子就变得热闹了。如今只有二小姐在,正愁应付不过来,您既然来了,还请帮忙应付一二。”
有那么夸张么?
张越原想着既然没人,他只能再找个地方消磨时间,听到这话倒改变了主意。随那婆子进了后门,一路又问了几句,等穿过一重门到了正堂,隔着仪门,他就发现,事实远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夸张。外头的喧哗声就没有断过,杜家寥寥那几个下人脚不沾地地来回跑着,大冷天里个个都是满头大汗,正堂那边还能听到小五明显提高到有些焦躁的嗓门。
“不是说姐夫已经来了吗,怎么人还没到?”
小五恼怒地又问了一声,就看到前头的柳绿色帘子被高高打起,她甚至没心思等人进来就一溜烟冲了过去,瞧见张越就劈头盖脸地说:“姐夫,你看看,这全都拣着爹娘不在的时候来送礼了!幸好我过来了,前头管家他们根本拦不住,一个个都说是薄礼,可里头东西一个赛一个的贵重。我是应付不下来了,你赶紧去瞧瞧吧,指不定就是你招惹的!”
才从寒风呼啸的外头进了这暖和的正堂就被排揎了这么一通,张越只觉得哭笑不得。见小五一副你不去我就推你出去的表情,他没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好好好,我去打发人。”
“那才对吗!姐夫你可是鬼见愁,你一露面他们准就怕了!”
带着这个小五送的鬼见愁诨号,张越一出仪门,那脸货真价实变得比锅炭还黑。也不知道是谁扯开嗓门叫了一声,前头正在那儿向人解释自家老爷绝不收礼的下人们立刻齐刷刷地转过头来,随即一溜烟全都跑了过来。而那些原本想撂下礼物立刻就走的各府家仆,则是在听到一声大姑爷之后全都本能停住了脚步。
“想不到岳父不在家,竟是有这许多人送礼上门。”
张越话说得客气,但语调却绝不客气,再加上脸上寒霜一般的脸色,再结合他的名声,自然而然就带出了一种说不出的威慑力。他缓步走上前去,拿起一份礼单子随眼一扫,旋即轻笑了一声,又用手指弹了弹:“这又是人参又是鹿茸的,我家岳父恐怕是消受不起。若是诸位硬是要留下礼物,那我也只好麻烦一些,下午一家家上门去回礼了。”
一番话说得众家仆面面相觑,其中和张家有往来的少不得上前赔笑解释,没交情的则忖度片刻之后,悄悄带着自己的那份东西从前头溜了。不过小一刻钟功夫,原本喧闹的前院一下子走得精光,而杜家不少下人额头上的汗都还没息。
鸣镝和墨玉跟着杜桢走了,家里虽有管家,但却是管着门房的岳山和管着书房的南伯为大。两人吩咐了其他人各去干活,这才一同上前见过,岳山就笑道:“还是大姑爷能耐,轻飘飘两句话就把人都给弄走了。只刚刚咱们没用,最初那五六份礼都没能拦下来。”
“没关系,既然是送礼的,总还留着名帖,下午我让人一家家送回去。”张越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随即疑惑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岳父的性子不是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么?”
“我最初也摸不着头脑,后来因他们露了不少口风,方才听说了一些。也不知道是哪儿传来的讯息,说是日后要任京官,吏部说了不算,必得内阁有人举荐,才可列入廷推,还说又要开荐举,还是让内阁举贤才。”南伯毕竟是久伺候杜桢的人,对于朝中人事制度也颇熟悉,说完这话就显得有些忧心忡忡,“最奇怪的却是有人说,皇上喜用壮年,金学士身体不好,杨学士去了云南,我家老爷却正是年富力强。此次北巡回来之后,我家老爷极可能取杨阁老而代之……”
“这都是哪里的鬼话,我整日在朝,怎的没有听说过?”
张越又惊又怒,拿过留下来的那几份礼单一看,这才发现上头的名字都陌生得紧。这当口,他也顾不上什么下午,直接叫来牛敢和张布,让他们按礼单把礼物一份份送回去,又这般那般吩咐了一通。
这风声给内阁六部的大佬听到不要紧,给心知肚明的人听到也不要紧,但风言风语传开却是可恨。他的消息渠道比寻常人都灵通,既不曾听说此事,那就是这些送礼的人在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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