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家有节丧葬之法,本之禹教也。《吕览》取之为《节丧篇》。其云葬浅则狐狸扌日之,深则及于水泉。故凡葬必于高陵之上,以避狐狸之患、水泉之湿。
余谓避狐狸之患,尚是易事。而欲避水泉,则南方地下多水,便非大易。于是乘风止水,而《葬经》之说起矣。郭璞《葬经》,伪书也,然犹是通人所为,故其言近理。后世诸书峦头理气各执一是,正如蛙鸣井中。即其名书,如曰《堪舆》、曰《地理》。堪舆、地理岂可属之形法耶?《锦绣万花谷》引《相冢书》,此必是古书,惜不传其名。亦较古雅。《相冢书》曰:“青乌子称山三重相连,名连伞山,葬之二千石。”此条见引后集中。
吴时,长沙大饥,杀人无数。赵达告权,谓:“余干水口暴起一洲,形如鳖,食彼郡风气,可掘去之。”权因遣人断其背,饥遂止。今形家者,往往有治彼救此之举,亦常有验。
余自道光三十年下第南归,不渡钱江者,今十年矣。近自杭州来者,皆言西兴涨沙得八九里,彼岸则去草桥门甚迩。记余渡江时,出草桥门必走沙路将十里,然后可坐江船。若西兴渡口,则江船傍村岸也。今两岸适与相反,沧海桑田,固不可测。而形家者言,亦有未可尽废者。盖凡省会郡县,以至村落市镇,必求其地气凝聚,然后得安堵无恐。若省城之外,曾不数年,而江水侵蚀其地,至八九里之多,则地气不固,显有明证。然则咸丰十年二月之祸,虽曰人事,岂非天哉!
墓石最好是统板。一底一盖谓之统板。假如三穴则用统石。三块合连处作合笋,放时用油灰胶黏合笋。结砖安梁以后,用统石三块作盖,亦作合笋。用油灰。
复以半圆石两条,覆合缝处,所谓覆水者也。于是封之以土,此法吾乡行之已久,亦最坚固。后来不知何人作俑,谓一棺一石,日久必有倾侧高下之虞,乃创为横三底。横三底者,横放三石,以为异棺同石。日后陷则俱陷,无高下矣。不知时日既久,三石但裂一条,便化为六石。倾侧高下,更可忧虑。此无知妄作,害人不浅者也。前伯仲二兄,治先墓时,亦用横三底。及余改葬,拆穴,则中左穴之间,竟作裂缝。一处开裂,凡遇合笋,无不宽松,然后知树根草线,及一切泥土,无不由合笋中而入者。其害事如此。古人造椁之法,有纯以砖结成,圆如桥者,谓之环椁。先兄治先墓,亦用此法。为费较钜,而实无益,且又害之。余启穴时,见穴中多土。其从合缝入者无论矣。两旁砖上,多挂薄土,若燕窝然。此皆从砖中沙眼入者。盖古时砖坯,细腻坚润,但须堆叠镶合,使无罅漏,便成佳椁。今世砖坯既粗,烧之又不如古法,以故一砖沙眼极多,泛视之若无隙可寻,细视则处处皆病。故古法有不可用之今日者,此类是也。若半折衫,下亦用砖,然其砖较环椁砖为大,烧之易于坚润。且结砖以后,必用石灰细细刷托。一切泥土,亦不易入也。
湖州某方伯,殁后,棺用沙方木,葬用糯米沙灰。迨其曾孙贫,无赖,窃发棺售之,遗骸暴弃,事见《冷庐杂识》中。《杂识》谓,葬法以糯米和沙灰为尤坚固。抑知暴殄天物,不可为训。方伯之孽,虽不仅用糯米一端,未始不因此增罪戾云。吾谓:固也!而谓“尤坚固”亦妄。果坚固,彼曾孙者,焉能窃发之?
且但欲坚固,则如胶漆树浆,凡性黏之物,无不可和沙土。倡用糯米,亦作俑无后者耶。乃至沙方木,亦殊不必用。往往殡已岁余,及迁葬,而臭闻于外。大凡盖棺之后,恐棺木有细缝,不能察见,必以灯草火照之,则有缝处,风自内出,灯火自尔摇动,可以用漆涂抹之矣。而沙方木,质既广厚,其中或有细裂缝,弯环曲折,虽以灯草照之,风不能径出,则有缝与否终不可知。若臭气,则固能弯环曲折自内而达外也。故不如以燥木多块。如谚所云:“十一合,十三合”者皆可。但使木燥,而合缝密,再加以漆,与全块何异?又何必出巨赀买沙方,而使人掩鼻哉?若如湖州方伯之曾孙也者,则宇内罕闻之事,尚不必远虑至此。
《檀弓》:“孔子之丧,公西赤为志焉;子张之丧,公明仪为志焉。其下皆详。当时饰棺之制,是为志。”云云者,犹后世言办理丧仪耳。而礼家、文章家,乃援以为纳圹志石之祖。一何可笑!
唐人王元感,创丧期三年当三十六月之说。凤阁舍人张柬之,引经据传以驳之,谓三年之丧,二十五月,不刊之典也。时人谓其言,深合礼典。后人亦谓其论,非研精经术者不能。然吾观其驳议,前据《春秋》、次《尚书》、次《礼记》、次《仪礼》。而其引《春秋》者,独以“文二年,纳币”为证。左氏、公羊氏、杜注、何注,并及士昏礼,及杜氏长历,合数书,参互考究,始得申明己意。乃“闵公二年夏,五月,吉�于庄公”。《公羊传》讥之。有曰:“三年之丧,实以二十五月。”明白简易,可据如此,而反置不引,岂非失之眉睫者乎?
世俗处丧,自父母外,竟谓之“花花孝”(俗呼孝字作服字解)。其语不知始何时。姚旅《露书》云:“京师期功以下,孝帽顶心,皆缀红绒一朵,曰‘花花孝’,莫知所自。而流俗可笑。”
《露书》云:“莆中遇节,皆啖米果。丧家则不然,曰:”恐眯死者之目。‘又不放炮,曰:“恐弹死者’。此为祸福之言,以愚俗耳。不知为‘食旨不甘,闻乐不乐’意也。使知此意,遂为之已。盖其畏礼不若畏祸也。”余谓此等语,甚有补世道。盖妇孺无知,尊长与之说礼,何能卒解?不得已姑为不经之说,曰:“若不如是,则死者将受痛苦。”妇孺虽不晓礼意,而其爱死者之天良,则人人同具也。于是闻言恐惧,谨守不违。其后互相传说,遂成故事。故说虽庸妄,而较之引经据典,文过饰非者,天渊矣!吾乡妇孺,亦时有此等语。如云:“亲死四十九日内,不可梳头、洗脚。违之,则冥官将以所梳下垢腻,强死者食之;以所洗下污水,强死者饮之矣。”又如云:“丧家不得煎苏木汁。违之,则其汁在冥中,倾入血湖池,强死者入池中,饮所倾水,尽而后已。”余每闻此等语,不惟不驳正之,并为之附会以实之。若必迂拘然告以面垢之仪,及虽孩提不得衣赤之制,则口干舌燥,而解人不易得也。
《放翁家训》云:“每见丧家张设器具,吹击锣鼓。家人往往设灵位,辍哭泣而观之。僧徒�技,几类俳优。今吾乡初丧首七,如所谓散花十供养之类,几于无贫富无不然者。余丁内忧时,不能禁佛事。而若此等事,几严绝之”。放翁又云:“近世出葬,僧徒引导,尤非敬佛之意。”又王�永《燕翼贻谋录》云:“出葬用僧导引,此何义耶?至于铙钹乃胡乐也。胡俗燕乐则击之,而可用于丧柩乎?”又开宝三年十月,诏开封府禁止士庶之家丧葬,不得用僧道威仪前引。
观前数条知其来已久,竟不知作俑何人。此风吾最恶之。近时士大夫及富室巨族,其出丧,不用僧道前引者甚少。男丧用之,已为无理之至,若女丧而用僧道前导之,清夜自思,得已乎,其不得已乎?
俞文豹《吹剑录》云:“俗师,以人死日推算。如子日死,则损子午卯酉。
生人犯之者,入殓时,虽孝子亦避。甚至妇女皆不敢向前,一切付之老妪、家仆。
非但枕藉�覃扌及不仔细,而金银珠宝之类,皆为所窃。“云云。余向不知有此陋俗。一日,吾友何韵仙琳遭母丧,余往送殓。将盖棺,忽见数人拉韵仙出檐外。
韵仙号哭颠撞,欲入视,数人者正色强抑之,使不得入。余大骇,问故。或告余此说。余益骇,急斥拉者,使撒手,然后韵仙得入视。呜呼!此何时也,而忍以祸福避忌之说行其间乎?回煞之说,他郡多有之,而吾乡独无。往往见小说家言,载之綦详,且甚验。如云煞神足似鸟爪,以灰布地上试之,无不然者。然何以他郡信验如此,而吾乡独无,遂绝不闻有影响?可知妖由人兴,一切皆然。亲丧固所自尽,知礼之君子,宜有以正风俗矣。明张文定公邦奇集云:“先大父讳忄甚,字汝诚,明于幽明之故。鬼怪诞妄之说一无所惑。越俗遭丧,用术士盖棺,必令举家出次于外,谓之避煞(此与他乡回煞之说不同)。否则有鬼物掊击之,或病或死,率有应验。府君治丧,黜之。至今吾乡俗无避煞之扰。孝子慈孙得以致慎终之诚,自府君始也。”余按:文定虽如此说,然此风由明至今未革也。惟文定云盖棺时。今则皆以首七日,当盖棺时,以铁钉钉棺之四隅,稍留其末。至首七日,则术士来咒诵灵文,始敲没其钉。将敲,家人尽避出檐外,谓之塞钉。陋俗虽亦可笑,然于人子慎终之诚无与也。或此风向在盖棺时,后为汝诚先生所黜,故改至首七耶?
《周书。斛斯征传》:“高祖山陵还,宣帝欲作乐,令议其可否。征曰:‘《孝经》云:”闻乐不乐。“闻尚不乐,其况作乎?’内史郑译曰:”既云闻乐,明即非无,止可不乐,何容不奏?‘帝遂依译议。“天下有病狂丧心之人,矢口妄言,而尚敢托之经义如郑译者,其罪岂但逢君、长君而已哉?经云”闻乐不乐“,又云”食旨不甘“,若依译议,则亦当云:”止可不甘,何容不食?“
一切礼法,尽可弃之。人道由此灭绝矣!
世凡未葬以前,朝夕奠。及客至,必使丧帏之内,哭不绝声。主人但欲使哭声达外而已,固不问所哭妇女之于死者亲疏、哀戚果何如也。考《丧大记》及《周礼》挈壶氏,居然有代哭之文。然则作伪固始自三代耶?《南史》王秀之曰:“世人以仆妾值灵助哭,当由丧主不能淳至,欲以多声相乱。魂而有灵,吾当笑之。”每读其语,不觉失笑也。
君子不家于丧。古人安贫守礼如此。今士大夫,以赴告索赙赠,竟成风俗矣。
舅犯曰:“父死之谓何?又因以为利!”读之汗颜。明人《劾严氏疏》中有“以母丧为奇货”之语。噫!达官丁忧,下吏破产。此风久矣。何独严氏哉。
宋莲叔吏部绍�之夫人卒。其兄仲穆、广文、绍周疑主丧者,以问于余。余曰:“莲叔主之无可疑者。”仲穆谓:“据礼当以尊长主丧。今有兄同居,而弟主私丧可乎?”余曰:“此正礼文也。《奔丧礼》曰:”凡丧妇,在父为主。父没,兄弟同居,各主其丧。‘郑注曰:“各为其妻子之丧为主也。�则宗子主之。’然则同居之兄,不得主弟妇之丧,明矣。而《丧服小记》又曰:”妇之丧虞,卒哭其夫。若子主之,�则舅主之。‘若依《小记》之言,则今日虽尊大人尚在,亦当使莲叔主之。然愚谓此不可从者,舅得以统子妇,夫兄不能统弟妇。故当以《奔丧》之言为主也。“仲穆又问:”然则夫兄得主弟妇之�耶?“余曰:”然妇�于祖姑。祖姑者,吾大母也。将�,必告庙焉。得以卑幼主其事。故有兄则必以兄主之,亦礼由义起者也。“
近时西湖有诗僧曰达受者,自号六舟,能诗画,尤善拓金石。十余年前,尝来甬上,主冯柳东师处。师为之吹嘘张罗,为余画红梅于扇头,颇有逸致。先是阮文达公元尝呼之为金石僧,而陈芝楣中丞銮,又曾延主沧浪亭畔大云庵。故齐梅麓太守彦槐赠以联云:“中丞教作沧浪主,相国呼为金石僧。”六舟每以是白诧。余谓,中丞、相国赏识高僧可也,高僧口中岂宜常有中丞、相国耶?慈溪郑耐生乔迁,极力诋之,贻书柳东师,哓哓不已。此则耐生之学究也。文达尝以柳东师生平所著书,撰集十六字,书楹帖赠之。此联尝悬之学署斋壁。六舟来宁波,至师处,遍视四壁,独倾倒此十六字。八分书题右联,末云:“某年月日某人曾观。”其胸中不能忘相国如此!六舟拓金石文,能拓数尺高铜瓶内底字。凡彝鼎之属,虽极凹凸欹侧,或耳足奇古,或垂环累累,六舟手拓之,纸本与物不爽毫黍,真绝技也!
方治庵�,能画著色山水,而尤善刻竹器。尝于秘阁上,为人刻行乐子。面仅七八分许,而浅镂深刻,须眉如生。题字数行,虽细如米黍,波磔无少改异。
数十年来,所见刻竹者多矣,无能出其右者。治庵,天台人。
裴晋公微时,羁游洛中。一日,策蹇驴上天津桥。时淮西不定已数年。有二老倚柱相言曰:“蔡州何时得平?”猝见晋公,愕然而退。仆夫在后闻其语曰:“顷忧蔡州,须此人为将,乃平也。”仆遽以告。公曰:“见我龙钟,故相戏尔。”
此事见《剧谈录》。晋公不信老人语,是常情也。惟不解老人何以知之?知未来耶?何以不知蔡州平日?知相人耶?决其富贵为大将已矣,焉能必其平蔡也?真异人异事。惜不传姓名。
《仇池笔记》载:欧公云:“少时有僧,相我耳白于面,名满天下;唇不著齿,无事得谤。其言颇验。”云云。余身不出里巷,即有虚名,亦无足重轻者。
而动辄得谤,不减古人。每见六一此语,未尝不自笑也。
《西湖志余》载:“耿听声能嗅衣服以知吉凶、贵贱。郭逮为殿帅,耿谒之,知其部中周虎、彭洛、夏震,皆当为节度,后果如所言。”此等事,真出常理之外。十余年前,有一瞽者来鄞,自云能相宅。问:“无目作何相法?”曰:“但击墙壁、门板,吾闻声即知吉凶。”试之,历历不爽。领之一空宅,使听之,曰:“此室八月间,当有产难死者。”时相隔仅两月,尚无居人也。后月余,一候补官来赁此屋,其妇竟以生子殁此室中。又余少时,闻有术士能听锣声而决官之升迁降罢。百不失一。此又事理之更不可解者。官异其人,而所击之锣与击锣之人无异也,不知从何别之。史称,佛图澄能听铃语。岂铃有语,锣亦有语耶?
祝由科能移疮毒于墙壁上。即墙壁上开刀傅药,而身上愈。此亦无理可诘者。
一日,有航船泊潮某处。俄顷,有暴客船来与相并。其人皆状貌凶恶,船中并是刀剑。航客悉惴惴惊恐,无计可施。薄暮,忽一暴客以菸干过船尾,来乞火,且窥探舱中物。众客方各皇遽失措。会航头坐客,能祝由科。乃以全红火炭置己掌上,出船尾,使暴客取火。暴客大惊,扬帆遽去。此则可谓不龟手药之用,得其时者矣!
《晋书》载:“桓灵宝以一柳叶绐顾虎头曰:”此蝉所翳叶也,取以自蔽,人不见己。‘虎头引叶自蔽,灵宝就溺焉。虎头以为果不见己,大喜。甚珍此叶。“
按:此事若信,则虎头庸愚已极,何但痴乎?俗语有云:一人引一枫叶,自障而攫市中之金,以为人不见己也。及为市人所苦挞,其人复曰:“汝虽挞我,而实未尝见我也。”向谓不过谐语,不意其有典故如此。白昼攫市上金,吏诘之,曰:“但见有金,不见有人耳。”此语出《吕览·去宥篇》。然则吾前所记谐语,固合子史而成者。
唐张文成�《朝野佥载》,状士大夫悭吝可笑者数条:荆州长史夏侯处信,常以一小瓶贮醋一升自食,家人不得沾余沥。仆告醋尽,处信取瓶合于掌上,余数滴,因以口吸之,始授直去。广州录事参军柳庆,独居一室,器用食物,并致卧内。奴有私取盐一撮,庆鞭之见血。密州刺史郑仁凯,有小奴乞履。凯曰:“阿翁为汝经营鞋。有顷,门夫著鞋至,凯使探取树上到巢子(驾,啄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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