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庄明誉答的十分肯定,“万管事说他不在,他应当就是不在了。”
郦南溪暗暗松了口气。
只是还没等她完全放下心来,便听庄明誉又道:“说起来,万全可是一直都跟着他主子的,真是难得见到他丢下主子一个人过来。”
郦南溪还没完全落下去的心瞬间就提了起来。
那个男人太过耀目,这天底下也没几个人能给人那般强烈的冲击感。
偏偏这处的主人又不请人进这宅邸……
郦南溪忍不住向庄明誉求证:“那人有多高?”
“谁?”庄明誉愣了下后方才反应过来郦南溪说的是那宅邸的主人,当即想也不想就说道:“很高。”说着他就比量了个长度:“比我高了那么多。”
庄明誉已经算是高的了。比他还要高上那么一截……
郦南溪心里已经有了答案,顿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煞是精彩。
庄明誉在那边就身高问题絮叨了半晌后,没听到郦南溪接话,就朝她望了过来。发现她怔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半是痛苦半是纠结,忍不住问道:“西西你怎么了?”
“没什么。”郦南溪扶着额低吟一声,“就是做了一件不太好的事情后有些心虚。”
庄明誉再三追问是怎么回事。郦南溪就是口闭的死紧,怎么也不肯说。
回到马车边后,郦南溪已经拿定了主意。
她从车上拿下了一些自己做的干花和一个白玉碗,随即矮下身子,将旁边的雪堆拨开,用随车带着的小花锄从地上挖了一些的泥,放到玉碗中。又将那些带着枝子的干花仔细插到碗中泥土里。干花有些发平,不似鲜花那般凹凸有致。郦南溪就将它们高低正侧的交错插下。
而后她又从自己的荷包里拿出了一方丝帕。打开丝帕,是她刚刚在院中摘下的青草。她将青草小心的点缀在了干花旁,再四顾看了看,用指尖捏了些碎雪过来,轻轻洒在了泥土和枝丫间。
庄明誉怔怔的看着这一幕,再次望向郦南溪的时候,眸中就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我倒是没听说你插花这样好。”
用花做插花的他看得多了,单单使了这样的干花来插、还用野草做装饰的,当真是头一次见。
不过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干枝罢了,她竟是能从这高低错落间构造出这般的清丽景色,着实难得。如果换上生机盎然的鲜花,怕是要更为惊艳。
若他没记错的话,家中时常谈及的花艺极高的几个女孩儿里,并未出现过这个小表妹的名字。如今显而易见的是,她的水平,明明比他知道的那些人还要更强一些。
郦南溪不甚在意的笑了笑,“大家都很厉害,我就不献丑了。”
世人以插花为甚雅之事,名门贵女无不以插花技艺高超为荣。她不愿搀和到那些争斗之中,但凡此种比赛从未参加过。平日里兴致来了,也不过是做好后送给爹爹娘亲还有兄长们。外人看不到,自然是没甚名声出来的。
郦南溪将白玉碗拿到庄明誉跟前,“还得麻烦表兄将此物交给万管家,就说——”
她斟酌了下,“就说是我先前多有打扰,送上此物聊表谢意。”
庄明誉神色复杂的低叹了声,接过郦南溪手里的东西,十分小心慎重的捧在掌心里。
他刚要迈步而去,忽地想起一事,狐疑的问道: “你是不是在那里做错了什么?”
竟是要动用她平日里不肯轻易展现的花艺来表示谢意?
郦南溪本就心虚,听了庄明誉的话后顿时心里一颤。她哪里想得到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庄明誉会这样心细。
郦南溪努力让自己的目光丝毫都不闪烁,语气平静的说道:“没什么。只是想表达一下感谢罢了。”
庄明誉想想,她一个姑娘家,又是在万全的“看管”下,能捞着做什么?定然是他多虑了。
庄明誉哈哈一笑,走了几步,还是有些不放心,回头望向雪中的女孩儿再指指手中之物,“那这碗——”
郦南溪明白他的顾虑,莞尔道:“前些日子回京路上遇到,看着喜欢,顺手买的。并不是我平日所用。”
庄明誉这才彻底放心下来,轻轻颔首,大跨着步子朝里行去。
万全回到竹林后的屋子时,拍去了身上的雪花,这才迈步而入。
一进屋内,便见靠墙的梨花木矮几上搁着一把伞。伞面儿不同于寻常店里卖的那些,而是绘了秋兰和绿梅,很是别致。
万全将伞拿起,走到花架旁的桌边。
桌案前的男子正执笔写字。他身材很是高大,小小的笔杆捏在他修长有力的手中,显得异常细小。
万全瞅了一眼纸上的字,是行书并非草书,可见这位爷此刻心情还算不错,便将伞搁到了桌子上,“这是郦七姑娘遗下的。”
重廷川扫了一眼那漂亮的小伞,笔下不停,“之前你已将它捡起。”
万全明白重廷川的意思。刚才他过去寻郦南溪的时候,本就可以带了伞过去。但他并未这样做。
“爷。太太说了,一定是郦家。必然是郦家。”万全低声道。
啪的一声重响打断了他的话。
重廷川将笔拍在了桌上,直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万全,冷冷说道:“还回去。即刻。”
万全的身子躬了躬,“爷,之前在庄子里帮了九爷的,也是郦七姑娘。”
“竟是她?”这倒是出乎重廷川的意料了。
万全跟了他十几年,他虽未开口,万全已然知晓他的意思,“七姑娘一直跟着郦四老爷在江南,哪里认得九爷?想必帮九爷也是出于善心。”
“嗯。”重廷川应了一句后,只一瞬,复又沉沉说道:“还回去。”
语气很重,声调很冷。
不容置疑。
万全这便知晓,事情不容转圜了。只得叹一口气,拿了那伞交给壮汉,让壮汉出门看看还能赶上郦家马车不。
谁料壮汉去的快回的也快。而且,手里还拿了个插了花的白玉碗。
这上面插着的小花着实惹人喜爱。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而且还是干花。但是交错的在这泥土里立着,很有些生动的意趣。
土上有着星星点点的水渍。想必之前应当是雪吧。只是不知是天上落下的,还是用手轻轻洒下的?
不过,最打动人的,却是那一株小草。
万全看着这白玉碗,左右拿不定主意。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谨慎的捧着走回了屋子里,将事情禀与重廷川。
重廷川凝视着纸笔,左手随意的抬了抬,指向旁边的纸篓。
那纸篓是装废品用的。
他的意思,显而易见。
万全有心想劝,刚开了个头,就被重廷川抬手止了。万全只得一步步挪向纸篓,走到篓旁将其抛下。
谁知白玉碗在空中直直落下后并未进到篓中,反倒在将要入内的刹那被截了去。
万全抬头望向忽然探手而来的重廷川。
重廷川并不理会。
他自顾自直起身来,将白玉碗搁在掌心。又抬起修长有力的手指,拨弄着那一株小草。
因着是在不合时宜的季节长大,小草很细嫩,很脆弱。但,正是因为太细、太嫩,反而呈现出不同寻常的青嫩葱绿。娇小而又可爱。
“这是什么草?”重廷川淡淡问道。
万全躬身回道:“爷,这是最常见的野草。”
“野草。”重廷川微不可闻的嗤了声,“这样的鬼天气,名花活不成,它反而好好的。倒是有趣。”
语毕,他扬起手来,将白玉碗随手一抛。
空中划过一道白光。玉碗在他的桌案边只晃了一晃便稳稳的立住了。
“就先留着罢。”
郦南溪抬头去看,才发现不知何时跟前已经站了一名侍卫。
此人身材高壮,肩膀足有郦南溪两个宽。
他虎目圆睁,朝郦南溪她们看了一眼,瓮声瓮气问道:“此地不准久留。还请姑娘们快快离开。”
趁着他说话的片刻功夫,郦南溪快速的往院内觑了一眼。她发现眼前这人与院内众侍卫的服饰稍有不同。旁人都是束了蓝色腰带,唯有他是配了黑色腰带。
想必是名侍卫头领。
四姑娘还欲再言,郦南溪赶忙侧首朝她使了个眼色。四姑娘顿了顿,即便再焦急,也听了妹妹的话未曾开口。
郦南溪朝侍卫头领福了福身,将刚才姐妹俩和僧人们说的话复又道了一遍,末了问道:“不知大人可否通融一下让他出来?稚子不懂事,还望大人原谅他一次。”
她之所以说出这样的话,是瞧见了刚才她们说要将沈玮带走时僧人们脸上的那一瞬间的迟疑。
大师们慈悲为怀,若是能够帮忙的话,定然早就应承了下来让她们把孩子带走。既然他们有些犹豫,想必是男孩的所作所为惹到了院内之人。即便大师们有心相帮,怕是也不能成事,因此才会踌躇。
常福听了郦南溪的话,倒是多看了她两眼,略点了下头道:“他能出来的时候,自然会出来。既是不能出,你们干等无益。且先去罢。”说着就要迈步回院。
小姑娘沈琳登时不干了,用力推着婆子的手臂挣扎着要跳到地面上,边动边喊道:“我爹是侯府世子!你们谁敢欺负我哥哥!”
婆子不敢将她箍的太紧,说着话的功夫,沈琳已经钻出了婆子的怀抱跳到地上。
常福哈哈大笑,用眼角余光看了看沈家的仆从,嗤道:“庆阳侯府的?”语气里满是不屑和轻视,“那小子行事乖张,能得我家爷指点,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且等着罢!”
语毕他再不理会众人,径直迈开步子往里行去。
四姑娘急得眼圈儿都泛了红。
沈玮是沈家的宝贝。沈太太将孩子托付给她,若出了岔子,她如何能承担得了?!
四姑娘提着裙子跑到前去。被僧人们拦住后,急急的朝着常福喊道:“这位军爷,请您通融一下。我们带了孩子来玩,实在不知他会误闯贵地。还望军爷和您家大人说一声,念他年幼,饶他一次罢。”
四姑娘长在大学士府,又跟着父亲在江南任上好些年,见过的兵士不知凡几。她能够认出来眼前这侍卫不仅仅是个看家护院的。看那行事做派,还有那扶着腰间兵器时的模样,应当是名军士。或者,曾经是名军士。
听了四姑娘这话,常福的脚步微微一顿,回过身来。他朝郦南溪和四姑娘看了好几眼,心中没个定论,问道:“你俩又是哪一家的?”
四姑娘忙道:“郦家。”
“哪个郦家?不知郦大学士……”
“是先祖父。”
这几句对话一出口,郦南溪暗道坏了。
她自是也早已看出了眼前这侍卫头领并非寻常侍卫。不过,此刻她虽然心急,却还能保持着冷静。
自打听了四姑娘脱口而出“郦家”,她就知道姐姐这个时候显然已经有些慌乱,居然不假思索就直接回答了对方。
照着眼前的情形,院内之人怕是极其尊贵。在对方的面前若是行差踏错,沈玮误闯之事怕是没法善了。
故而郦南溪赶忙向前,拉了拉姐姐的衣袖,示意她莫要太过担忧,也示意她不要慌张。这便又上前走了两步,朝常福施了一礼。
谁知她这礼刚刚施了一半,对方居然侧身避开了。
常福自刚才听到“郦家”二字就收了之前那浑不在意的笑容。如今再看郦南溪这绝然出众的模样,又估算了下她的年龄,常福问道:“你在郦家行几?”
郦南溪没料到对方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怔了怔,如实说道:“七。”
“郦七姑娘。”常福点了点头。
他眼帘低垂思量片刻后,说道:“你且随我来吧。”语毕,再不回头,直接迈步而入,穿梭在院中守着的众侍卫间,一眨眼功夫就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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