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若男押解人犯从青卢回来了,犯人直接押送看守所待审,刚一交接完毕,她就迫不及待地问:“梁所长,刘队审的那个犯人怎么样了,听说还在审?”
梁所长笑嘻嘻地说:“是啊,那小子还真能抗,连审三天,仍是坚不吐实,我刚才过去看了一眼,那小子的眼皮正用火柴棒支着呢,嘿,就是这样,还是咬紧牙关不肯招认。”
秦若男大吃一惊,失声道:“眼皮用火柴棒撑着?刘队......是连续审讯?”
梁所长奇怪地道:“是啊,你不知道么?那小子已经三天多没合眼了,你那些队友三班倒的审,把自己审的精疲力尽,他倒还能撑,不过我看也差不多了,人快瘫成一堆泥了......”
他还没说完,秦若男就一转身,匆匆向审讯室跑去。
“刘队!”秦若男气喘吁吁地走进门,一眼看到灯下胡子拉茬、脸色憔悴、双颊凹陷、两眼无光的张胜,心中突然一痛。
“小男回来了?”刘队笑吟吟地向她迎过来。
他一直很喜欢秦若男,只可惜对她的示意和表白,这姑娘视而不见。刘队知道她的父亲在省对外经贸合作厅工作,家境很不一般,所以不敢用强,但是对她的喜欢却不因她的拒绝而割舍,平时对她很是照顾,这次见她反对强行逼供,才找个由头把她打发离开的。
“是,那几个犯罪嫌疑人已经带回来了。”秦若男匆匆汇报完工作,又瞟了眼萎靡不振的张胜,低声说:“刘队,我们怎么可以这样审讯?连续三天三夜不让人睡觉休息......”
刘队有些不耐烦地说:“你管他做什么?刑法、刑诉法,哪一条规定不许连续审讯了?我们牺牲自己的个人时间,没日没夜的工作,还成了错误不成?好了好了,你刚刚回来,风尘仆仆的,这件案子你不要管了,回家去,洗个澡,好好休息一下。”
“刘队!他眼看就支撑不住了,如果苦熬不过胡乱招供,说的就一定是实话吗?”秦若兰看看坐在那儿的卢秘书,压低了声音,用一副自己人的口吻说:“姓卢的争着要他的口供,可是他背后的人现在还没上位呢,要是犯罪嫌疑人供认的话经不起推敲,被对方抓住把柄,到时他再来个反供,不是把你递出去了么?姓卢的能保你?”
刘队一听,犹豫起来,秦若男趁机说:“我先给他松绑,给他口水喝,你好好考虑一下。”
秦若男说完,见他没有反对,立即向张胜走去。刘队盘算一番,转身走回审讯台前坐下,与卢秘书耳语道:“卢秘书,我看他身体快撑不住了,别要搞出事来就麻烦了,你看是不是先让他回去休息一下?”
卢秘书一听,把眼一瞪,低斥道:“糊涂,咱们耗了三天功夫,眼看就要成功了,岂能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今天把他放回去,他存了侥幸心理,下一次不是变本加厉?
刘队把牙一咬,目露凶光道:“好!那就继续审,我看他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张胜被松开了手脚,上边的勒痕触目惊心,可是他似已没了什么感觉,秦若男心中一酸,她知道自己不该对一个犯人有这样的感情,强自压抑着心中的感觉站起身来,又端过一杯水,张胜立即像沙漠中待死的旅人,一下子扑过来,抢过杯子“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慢慢喝,别急......”秦若男情不自禁地安慰他道。
卢秘书低声对刘队说:“你看,我说他装死吧,还有这么大劲儿,怕个毬?”
张胜一杯水下肚,两眼有了点神采,他感激地看了眼这个唯一对他有着几分善意的女孩。
秦若男回头向小李要过一支香烟递给张胜,然后又要过火机点燃。
张胜迟疑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硬的不行打算来软的么,一个红脸一个黑脸的唱戏给我看?”
心里这么想着,他还是弯着腰慢慢凑过去,借着她手里的火点燃了香烟,然后慢慢坐回椅上,贪婪地深吸一口。烟草的味道深入肺腑,极度疲劳的感觉得到了释缓,但是昏睡的渴望却更浓了。
秦若男深深凝视了一眼张胜,走回刘队身边,低声询问:“刘队?”
刘队脸色难看地笑笑,说:“小男啊,你回去休息吧,这里的事你不用管了。”
“刘队......”
“这是命令!”
刘队长一言喝断她的话,歉意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便把气撒在了张胜身上:“张胜啊,中国自古有句话,叫做民心似铁,官法如炉,犯了法......就得伏法,我就不信我这火炉子克不动你这生铁块子!我现在给你个机会,好好想一想,是坦白交待呢还是继续顽抗?坦白交待,还可以从轻发落,如果继续顽抗,那咱们就继续耗着,今天这事儿不整个明白,我绝不收兵!”
张胜又深深吸了口烟,烟雾缭绕着他的脸,显得有点琢磨不定的神气。
审讯室里一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在他脸上。
一根烟被他吸到烟屁股,还夹在手指上,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烧炙感,秦若男心有不忍,忽然说:“要不要再吸一支?”
张胜摇摇头,飘忽的神色中忽然浮现出一种神秘而诡异的笑,那笑容在最后一口缭绕的烟雾里像蒙娜丽莎的微笑一样,让人看不出他到底是种什么心态。
“你们想让我招供是吧?呵呵,好,我不招的话......看来你们是不会放过我了,我说可以,不过......”
他看了眼神色一下子紧张而兴奋起来的审讯者们一眼,说:“不过......我要交待的问题关系重大,牵涉到一个大人物和一些非常机密的事,你们......都要听吗?”
卢秘书急忙从中山装上衣口袋里摸出笔,打开了手中的笔记本,同时向刘队使了个眼色,刘队也兴奋起来:“那没问题,我可以让无关人员退出去,你说给我听就行了。”
“不用!”张胜疲惫地笑笑:“承蒙这位女警官好心关照,我就......说给她听吧,这头一功就送给她了。女警官,请你靠近些。”
秦若男狐疑地瞟了他一眼,眼神十分古怪,既像是盼他坦白交待,又像是不希望他自供罪行,那眼神叫人分不出是喜是忧。
她定定地看了张胜一眼,向他走近过来。
“小男,小心他玩弄诡计!”刘队长喜悦之中不忘嘱咐一句。
“放心吧,没事的。”秦若男淡淡地说了一句。
刘队长这才想起秦若男精擅搏击术,就算是自己,这些年养尊处优、年纪渐长,体力大不如前,腰腹也有了赘肉,真要交起手来也不是她的对手,何况是一个被折磨了三天的犯人,便也放下心来。
秦若男走到张胜身边,张胜有气无力地点头示意了一下,秦若男略一迟疑,提高了警觉,慢慢弯下了腰,把耳朵凑向他。
“警官,你上次来,穿的是便装。”张胜的声音很小,很沙哑,但字字清楚。
“嗯?”秦若男听清了,她有点莫名其妙,微微侧脸,瞟着张胜,眼神瞪澈幽幽,没有一丝瑕疵。
“不过,你这次穿的是警服。真漂亮,我喜欢你穿橄榄绿制服的样子。”
秦若兰脸有点热,又有点恼羞,大家都眼巴巴地看着他们,还以为她在听张胜吐露什么机密,谁知道他却在说胡话,秦若兰哼了一声,尴尬地说:“别耍花样,说重点!”
“你......!”秦若兰的脸腾地一下艳若涂朱,那眉梢儿一挑,杀气跃然挂上眉尖:“你、说、甚、么?”
张胜忽然使足了力气跳起来,一把抱住她,在她脸上“啵”地亲了一口。
这一声,在静悄悄的审讯室里尽人皆闻,一时所有人都呆住了。他们还从来没见过。
秦若男又羞又气,一个“霸王卸甲”便挣开了张胜的拥抱,然后施展擒拿术,没等张胜跌倒便扼住他的手腕把他拉了回来,“呼”地一下拳上生风,便击向张胜的鼻子。
这一拳用力甚猛,如果击实了,张胜那只笔挺的鼻子就算请最好的整容医生修理一番,也要从此变成比萨斜塔了。但是秦若男的拳头堪堪击中张胜的鼻子时,突然沾着他的鼻尖停住了。
秦若男脑海里忽然记起他“醉醺醺”地冲过来,一下子把自己扑倒在地,在她耳边匆匆说的那句话:“小心酒杯,下药!”
秦若男心中一阵难过,两年......仅仅两年,为什么他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不管如何,我欠你的......”,秦若男难过地想着,拳头有了收回的意思,与此同时,她听到了刘队急急说话:“不要打伤他。”
秦若男恨恨地想放手,但是这时她的眼睛忽然对上了张胜的眼神,那双眼睛已经被折磨的没有了神彩,眼球上布满了血丝,可是仍可看得出它内蕴的情感:那不是偷袭成功的得意,不是猥亵女人的淫荡,那眼神......那眼神里有一种解脱的坦然与渴望。
秦若男突然明白了他这么做的用意,她的眼神被那双眼睛所摄,如受催眠,一个警务人员的责任感还没有全面接管她的中枢神经,她已直觉地按照张胜的意愿做出了反应。
屈肘,收拳,然后左手一推,右手划着孤线挥出,重重地击在张胜的下巴上,张胜整个身子都飞了起来,仰面摔在地上。
她用的不是爆炸力,所以张胜的下巴没有碎掉,但是这只有当事人而且懂得运用拳力的人才感觉得到,在旁人看来,这位女警官已在羞愤之下发飚了。
“如你所愿,就当我还你的!”秦若男心里这样想着,有种想哭的感觉。他曾把自己扑倒在地,在别人眼中有种藉酒醉占她便宜的感觉,实则是在救她。怎知道,两年后的今天,她要狠狠揍他一顿,目的竟然也是为了要救他?
张胜刚刚落在地上,她攸地又踏前一步,低喝一声:“王八蛋!你是找死!”
她一脚踢在张胜的肋下,张胜很是吓人地在水泥地上打横转了半圈,头和脚正好换了个位置。
这一脚用的是趟力,实际杀伤力有限,不过就连故意激怒她的张胜也不知道她手下留情,更别说其他人的。
“忽啦”,一大帮警察围了上来,站成一圈把张胜围在中间,一个个低头看他,状似默哀。
张胜被这手连环击打弄懵了,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是迷迷瞪瞪地看看那一圈正在天旋地转的人头,用蚊子大的声音喃喃地哼了一句:“力气真大,跟兰子......有一拼......”,然后两眼一翻白,一下子晕了过去。
刘队长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分开人群,急不可耐地问道:“吐血了没?肋骨断了没?咋下这重手咧?都还他妈愣着作啥,叫救护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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