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拳打脚踢报君恩
此时是98年的春天,就在去年年末,国家对刑法和刑诉法进行了修订,最高法院和最高检察院出台了相应的司法解释,明确了对犯人进行刑讯是犯罪,而且以刑讯方式取得的证据不能作为定案依据。
在此之后,如殴打、体罚、吊打、捆绑、非法使用刑具以及这次立案标准中的“饿、冻、晒、烤”等并无争议的“刑讯”得到了一定的遏制。这是必然的,因为一项新的法律刚刚施行之初,肯定是受到相当大的重视的,没人会顶风作案。
况且张胜是有一定社会身份的人,案件性质又比较特殊,所以这些刑警并不愿对他施以大刑。这一来作为替代方式,非暴力的“连续审讯”就成了克敌制胜的法宝。这种审讯方法已经被许多警务人员当成杀手技,有的地方甚至作为经验在传授。
其实这种方式看似文明,但是对犯罪嫌疑人的肉体和精神摧残更加强烈,而在已经被证实的错案中,很多案件中都有这样的“连续审讯”情况。遗憾的是,这种普遍存在于司法实践中的办案人员进行“连续审讯”的行为,算不算刑讯逼供,能不能构成犯罪,却没有在最高检察院的刑讯逼供罪的立案标准中得以体现。
因此许多警务人员钻了这个法律漏洞,长期贯彻实施。多年后震惊全国的佘祥林冤案中,佘祥林就是因为被没日没夜的连续审讯,直至精神崩溃而胡乱供述杀妻经过;而更早出现的杜培武杀妻冤案中,也是被连续审讯多日,最终为求解脱编造了杀妻罪行。
在实施此必杀技之前,他们对张胜的社会关系先作了一番摸底调查,发现张胜的政界关系主要依赖于张二蛋,而张二蛋现在自身难保,不会有什么难缠的后果,这个攻坚方案就被刘队和几个资历较深的探员正式确定下来。
今天,张胜也尝到了这种可怕的折磨。审讯的重点已经不是确凿证据与犯人的交锋,而是希冀通过连续审讯迫使他主动承认这些罪行。警察先讲他们已经掌握了证据,不但有证人证物,而且被调查的牛满仓主任已经承认了受贿事实,张胜对此不予理睬。
他们见这一招没有诳住张胜,便威胁他如果负隅顽抗,一旦查出以上犯罪事实,就会罪加一等,至少要坐十五年牢。张胜仍是据理力争,和他的罪名有关的刑法条例,他已经倒背如流了,侃侃而谈时仿佛他是一个大律师,倒把这些审讯者驳得哑口无言。
刘队便讲,他前不久刚刚处理过一个案子,犯罪嫌疑人的性质和张胜大同小异,由于那个人认罪态度好,在案子移交检查院后,他们把犯人配合调查、主动坦白的事情整理成资料一同报送过去,结果那人判了一年有期,还是缓刑。
张胜笑笑,说:“警官,我也想坦白啊,坦白从宽嘛,我一进审讯室就看到了,那标语上不是写着呢吗?可我总不能说谎啊,明明没罪却承认有罪,弄成冤假错案,事情传出去,人家还以为我是屈打成招呢,岂不给人民警察脸上抹黑了?”
刘队大怒,脸上闪过一丝戾色,他厌恶透了犯人的油腔滑调,可是一时却不便翻脸,坐了一会儿便沉着脸走了出去。
秦若男也在审讯者之列,今天,她特别的淑女,温温柔柔地坐在那儿,不带一丝烟火气儿,完全没有平时那种霸王花般的英武之气。
自从知道张胜就是她的恩人之后,她的心情就很矛盾,一方面,报恩的心理使她想对张胜有所补偿,另一方面,做为一名警务人员,对方却是一名犯人,这种对立的身份,使她实在想不出该如何报答他,循私枉法的事她是绝不会做的。
今天,她只能坐在那儿,无奈而怜悯地看着张胜,一个警务人员的觉悟,使她无法做出丝毫维护他的举动。可是与此同时,她又无法加入对他施压的人中去。
现在是白天,没有用台灯照他,张胜也看到了这个异常漂亮帅气的女警,她眼神中的温柔和怜悯,是这间寒冬般的屋子中唯一的一股暖流,所以他的目光经常会不由自主地飘向这个俏丽女警,他奇怪地发现,这个女警好似不敢与他对视似的,经常在他望过来时,悄悄地垂下目光。
今天,老姜带来三班人马,审讯从早上九点开始,审讯者轮番上阵,中间完全没有休息时间,长时间的紧张思索,使张胜到了下午就有些支撑不住了,精神经常处于焕散状态,但是审讯者仍不断向他发问,许多问题都已反复问过,仍要求他重新详细回答,以求从中发现漏洞,张胜只能强自支撑着回答。
“老姜,犯罪嫌疑人的精神状态很不好,是不是停下来休息片刻?”秦若男实在忍不住了,轻轻跟他打招呼。
老姜喝了口茶,侧了侧身子,低声说:“小男,不能动妇人之仁,他的表现你也看到了,常规审法他什么都不会招的。”
他扭头看看吸着烟,一脸不耐的市委卢秘书,又低声说:“要是看不下去,就出去透透气吧。”
秦若男无语,她看看脸上掩饰不住疲劳之意的张胜,终于不忍地走了出去。
赶到另一间办公室,秦若男找到刘队长说:“刘队,犯罪嫌疑人已经非常疲倦了,现在四点多了,已经连续审讯了七个小时,你看,是不是让他休息一下?”
“不熬,他能招么?小男啊,你怎么同情起犯罪份子了?”
“刘队,他现在还没定下罪名呢,再说,就算是判决了罪名,我们也不能虐待人犯啊。”
刘队犹豫了一下,说:“嗯......那好吧,再审一个小时,然后大家去吃饭。对了,青卢县抓到几个被通缉的人,就是充当张二蛋的打手,在宝元集团滥用私刑,打伤打残触怒张二蛋的多名员工的那伙人,你马上回支队一趟,带几个人去把他们押解回来。”
“这......,是!刘队,我马上出发。”
秦若男怏怏不乐地走出去,驱车返回刑警大队。
随即,卢秘书沉着脸走进来:“刘队,这样审法,什么时候才能水落石出?”
“卢秘书,你别急。”刘队忙换上一副笑脸:“梁所长已经定好了饭店,咱们先去吃饭,然后送您去宾馆休息。这儿嘛,你放心,我们会继续审讯,直到犯罪份子承认全部罪行。”
晚八点,第一审讯组组长熊伟松,瞪着已精疲力尽的张胜,冷笑问道:“你现在把第一次同徐海生会见张宝元的事情再仔细重复一遍。”
张胜坐在那儿,嗓子已经哑了,他没有说话。
“怎么,累了?困了?”
张胜抬起头,有气无力地说:“是的,警官,是不是能让我休息一下?”
“想放松一下?行啊,小周,让他站起来,做五十个弯腰够脚尖、再做五十个连续下蹲,然后做仰卧起坐,好好的清醒一下。”
“警官,我......啊!”小腿肚子上挨了橡胶棒狠狠一击,犹如电击一般,疼得张胜一阵抽搐,他被迫站起来,按照吩咐做了起来。
晚上十一点,第二审讯组到位,组长杨成刚继续审讯,困了就起来做连续下蹲,在暖气片上压腿以恢复精神。
早上五点,第三审讯组到位,仍然是重复审讯以及做运动。张胜双眼通红,精神愈加萎靡,但仍咬紧牙关,一口咬定行贿系楚文楼捏造,纯粹是为了报复;而抽逃出资则是徐海生一手策划并执行,他对此并不知情;
上午九点,第一审讯组接班,张胜被勒令站起回答问题,手中平端一盆清水,一次坚持半小时之久,并不时做各种运动。
下午一点,第二审讯组接班,张胜平端的盆子由清水换成了沙子,不准进食、饮水,不断的做蹲立起、俯卧撑,他的双臂和大腿已经肿胀了一圈。
卢秘书吃饱喝足,打着酒嗝来到审讯室,一边不耐烦地转着茶杯,一手反复在钢笔杆上滑动,张胜始终坚不吐实,令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刘队长的神情也变得十分焦躁:“张胜,不要抱着侥幸心理,试图蒙混过关。你是无法同国家****对抗的,我告诉你,你的问题不仅仅是汇金公司的经济问题,你和宝元公司的张二蛋关系密切,彼此又互相参股,他的事你脱不了干系。
张二蛋已经完蛋了,他现在被挖出来的问题就有偷税漏税、非法经营、行贿、妨害公务、故意伤害等罪,手段特别残忍,情节特别恶劣,罪行极其严重,社会危害极大。如果查出你和他们有所勾结,那么判你二十年都够了!”
张胜看了看那个一直坐在那儿,时不时和审讯者耳语几句,却没穿警服的眼镜男,对他的身份隐约猜到了一些。他用沙哑的声音虚弱地说:“宝元......有很多问题,但是最大的问题,是造成了社会动荡的问题......”
“啪”地一拍桌子,刘队恼火地说:“交待你的问题,我不是来听你说教的。”
张胜没理他,他盯着卢秘书,但是眼神有点涣散:“抛去个人道德问题造成的个人犯罪,单就公司经营来说,地方政府也有责任。地方政府想要政绩,所以一度对宝元的盲目扩张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媒体把它吹捧得无限大、把它当作当地民营企业的典范,结果呢,就是隐患无穷......”
刘队气的冷笑:“好,你真能讲啊,你继续讲,我看你还能讲多久!”
“所以,你听我说,不管你隶属于哪一方,如果你们上去,最后都需要......治。”
“乱,只是手段,不是目的......”
刘队蹙蹙眉,老姜紧张起来,凑近他耳边说:“刘队,我看他好象已经神智恍惚了,说胡话呢吧?”
卢秘书忽然摆摆手,示意他们住嘴,轻轻说了一声:“让他说。”
张胜的眼睛盯着虚空中的一点,继续说:“一旦尘埃落定,乱局却不可控制的话,想想那后果吧。所以,乱,固然可以混水摸鱼,但也要乱得有节制,否则,发而不可收,始作俑者就要自尝恶果。”
他忽然神经质地一笑,说:“别的问题不谈,单是宝元集资,涉及多少国家机关和企事业单位,那些人现在还能安心工作吗?你如果能站上去,是不是需要给他们一个交待?
卢秘书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嘴唇张合了一下,随即警觉到这里是审讯室,还有许多警务人员在,便没有说话。
张胜忽然打了个哈欠,喃喃地道:“在这里面,我只是一只小虾米,只是一只无足轻重的小虾米,放过我吧,我好困......好困......,让我睡一会儿,就一会......”
“啊!”足踝被三接头的皮鞋狠狠踢了一下,这地方看不到什么伤,可是却疼入骨髓,张胜身子直抽搐,睡意又被驱散了。
刘队咬牙道:“继续审,我就不信你是铁打的金刚,不说实话、不承认你的犯罪事实,你就休想睡觉!”
张胜突然崩溃似的嘶声大叫:“你打死我好了!杀了我吧,让我睡觉,我宁可一睡不起......”
刘队冷笑道:“我不打你,也不骂你,我就陪你这么耗着。张胜,咱们就比比看,看谁耗得过谁!”
晚六点,张胜反铐在椅子上,双腿跪在椅子上回答问题......
夜里十一点,他被铐在暖器片上,半蹲半站,继续审讯......
第三天中午,张胜已经连续六十多个小时不曾睡觉,身体状况十分脆弱,但是审讯仍在继续。这时,他赤脚坐在椅子上,双手被反绑,双脚被皮带紧紧地捆在一起。
他已经无法理智地为自己辩驳了,但仍然执拗地回答着:“不是......”、“没有做过......”、“我的记性不好,什么也想不起来、”“这个问题徐海生最清楚!”、“楚文楼是捏造事实,打击报复......”这些话已经成了机械性的回答,张口就来,几乎不经大脑。
无论是精神上还是体力上,他都已经快熬到了极限,他想休息,想结束这种无休止的折磨,曾经几次他甚至想胡乱招了,只要能结束这种痛苦的感觉。可是一想到他两年来的心血,他不惜一切才得来不易的这种局面,一想到还在公司苦苦支撑着,并且为他奔走着的忠心耿耿的伙伴,他的意念又坚定起来。
可是,这种审讯什么时候能结束?肉体和精神的忍受力是有限度的。为了得到这不算奢侈的享受,他几乎愿意付出一切,他还能忍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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