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淳……”顾云走至横梁下,淳和体型纤条,攀在长木上,细细长长的,几乎看不见她:“下来好不好?”
风声,雨声,鸟鸣声,墙里墙外斜斜拧成一股,与绛州百姓的心情一样明快愉悦。没有声音的,唯独一个她。十五的话说得难听,但顾云很了解自己的这个小厮,不是淳和做了什么,他绝没有那个胆子和脾气说出那样的话。
“十五的话重了,我替他向你赔礼。”顾云扶着廊柱,沉静的嗓音柔和得胜过清晨的散雾:“梁上那么高,仔细摔了你的尾巴。”
淳和稍稍抬起臂弯,露出的小半面上满是泪痕,就那样静静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把脸埋了回去。
以前她哭时恨不得天下人都晓得,非闹得顾云头疼没辙将就着她。现在她这没声没息的泪脸,瞧得顾云心上一木,满当当的俱是心疼,心里也有些埋怨起十五来。他家的淳和明明那般玲珑活泼,便是尾巴也圆乎乎的煞是可爱,与丑陋两字何尝搭半分边。
顾云温柔地与她说了好一会的话,紧绕在梁上的尾巴终于稍稍松动,垂了一小截下来。
“反正是条吓人的蛇尾,摔坏了就坏了吧。”淳和为十五那句话耿耿于怀,声音低落得快听不见:“我知道不单是你们凡人,妖怪里大多也很不喜欢蛇的,哪怕是条蛇尾巴。”
“哪里吓人了,”顾云望着那小小尾翼一笑,四下无人,他的嗓音既柔且暖:“我很喜欢。”
“真的?”淳和将信将疑。
“所言有假,但受十八道雷劫。”这样的甜言蜜语顾云从前想都未想过,会如此流利,不假思索地说出。只要她高兴,只要她别再哭,别在他面前再落泪,莫说十八道,三十六道他也甘愿受了。
淳和像是在考量他话里的真假,慢慢的,卷紧在横梁上的身躯松软了下来。浅杏色的披帛落下,顾云下意识握住,跟着怀里落入具软如云絮的身躯,柳腰不盈一掌,丹唇潋滟如樱,这是顾云的第一眼。
他的第二眼看到的是那张脸上的泪水,左一道,右一道,哭得乱七八糟,和只花猫似的。胸前颜色比旁边布料深上两分,可见哭的有多伤心。顾云横抱着她在栏杆坐下,擦着她的泪痕,看她揉着眼,叹息道:“哭得难受吧。”
淳和悍然指责他:“还不是你和十五两个联手欺负我!”
才哄好了她,顾云自然不会再去招惹她,此时她说什么都是对的,都是要牵就的。擦净了她的小脸,顾云扳开她的掌心放进了个冰凉的物什,两寸宽,半尺长,她的手勉强握得起来:“给你赔罪,你瞧着可如意?”
淳和睁着红肿的眼看去,是方墨玉雕琢成龙型的镇纸,只不过这条龙略有不同,龙首昂扬十分神气,但眼睛圆亮倒有几分憨态。淳和新鲜地托到眼前左看看右看看,翻到底部看到两个工细且洒脱的小字——“淳和。”
“喜欢吗?”顾云窥视着她的神色,心中有了七八分底。
破云而出的半边太阳将淳和脸旁的弧线照得柔美纯净,她的眼睛没离开过镇纸,露出了近日来的第一个笑容,用力点头:“喜欢!”那笑容很快又黯淡了下去,十五的话不可谓不深,她攥着镇纸垂首道:“顾云……”
她的心思太过单纯,顾云一览无余,揽着她的肩道:“你不用把十五的话放在心上,他只是一时之气。至于我,”他撑着额卷着她一缕发丝在指腹上:“那日是我不该无缘无故同你置气。”看她忸怩的模样,顾云失笑:“你要是过意不去不想收,还我便是。不过你之前从我这诈了那么多宝贝走了,是不是也要一并还来?”
他这话说得伴是戏谑半是试探。他看得出,十五的话给淳和触动很大,如果他没猜错,淳和想走了。她的本性注定她与道宗与这个俗世格格不入,她在山野之间活了成百上千年也许更久,她更适应那样无拘无束的生活。
可怎么办,他心底有个声音对自己说,他不想放她走。这两日里,他想了很多。她是很麻烦,要哄要陪要他不得一心二用,身在琼云还要兼顾如意楼的生意,否则根本养不起她,可他已经习惯了麻烦的她。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再让他回归到一个人行来往去的生活,顾云清楚地知道自己,他不愿意。
“那可不行!”淳和想都没有想,紧紧捂住自己的百宝囊:“都给老子,你还想要回去!”
“嗯,那你还是好好收着吧。”顾云故作不舍地看着她手里的墨玉,轻轻一笑:“费了我好几夜功夫呢。”
淳和赶忙护食地把它藏入小袋子里。
雨下完了,两个人天也晴了。淳和仍是那个迟钝木讷的淳和,顾云心中有什么却已悄然改变了,淳和的脑袋蹭在他脸色有些痒,他微微按住她:“淳和……”
“嗯?”淳和依偎在他怀里,手在袋子里掏来掏去。
“你……”顾云在腹中组织着措辞,说得深了她听不懂,说得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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