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衙役抬着一具被布蒙好的尸体从旁经过,杨无端眼尖,急忙道:“等等。”
两人顿住脚,她快步走到近前,没有错,这具尸体明显比较矮小。
她深吸一口气,喉咙还疼得厉害,努力了很久,才艰涩地发出声音:“这是……从哪里找到的?”
两名衙役对视一眼,其中一位伸手指出方向。
杨无端顺他所指看过去,正是杨小康住的西厢,当然,那里也只剩一堆断瓦残垣。
她抖着手想去揭那块布,手指却不听使唤,拈起来又从指缝中滑落,一次、两次、三次……她实在没有办法,只得仓皇地抬头望那两名衙役。两人面露不忍,其中一位弯下腰,轻轻拉开了盖在尸体脸上的布。
……杨无端什么也没有看到。
她记得那孩子长着一张漂亮脸孔,因为年纪小,还带着雌雄莫辨的精致,像二十一世纪的小女孩儿们爱玩的洋娃娃。他有一双明澈的大眼睛,因为爱哭,那眼睛总显得湿漉漉的,既清白又无辜。外国人管这样的眼睛叫做“puppyeyes”,他扮可怜装哭的时候真的很像那只狗仔。可是她知道,他其实是一只狡猾的小狐狸……
他说他失忆,他说他第一眼见到她就知道她是他的姐姐,他有十岁?十一岁?在她面前却永远装傻卖痴,老是为了她亲近宁郁而吃醋,动不动就追着她问:“姐姐最喜欢我对不对?姐姐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若是她的答案合他心意,他便轻易地开心起来,漂亮的脸像会发光,笑眯眯地腻着她不放,似乎只要她在面前,就是坐着不动不说话也是好的。
而她上次的答案没有令他满意,于是他生气了,像个小姑娘一样别别扭扭地躲着她。
……所有这一切,在这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上,杨无端什么都没有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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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府上下加上杨小康共有三十六个活人,火场里找到三十六具尸体。一个也没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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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礼过后,宁郁去县衙报了丁忧,将他的名字摘出府试的名单。
端王朝的规矩,为父母居丧守制的童生三年内不得参加科考,杨无端与宁完我夫妇没有实际上的亲戚关系,不在此列。
但他们又是同样的没有了家。
两人在客栈赁了两个相邻的房间,白天一起出去应付诸多事宜,晚上再一起回来。时时在一起,却越来越少交谈,甚至并肩走了长长一段,根本没有转头看对方一眼。
可是杨无端知道,宁郁有话要对她说,这是她的直觉,又或者是他们相处这么久以来的默契。
这天夜里,月亮刚出来,窗框被轻轻敲响,她看了看印在窗纸上的身影,道:“就来。”
拉开门,宁郁就站在融融的月色里面,低着头,背对月光的脸藏在阴影里。
他温和平淡地道:“我要去从军。”
杨无端点了点头,丝毫不觉得惊异,她轻声道:“你同邱大叔说好了?”
那姓邱的中年人不知为何留在了信阳城,也住进这间客栈里,杨无端见过他和宁郁在大堂一角对坐着聊了许久。
宁郁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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