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心下觉得什么不愿入公侯之门,不过是为了自高身价说来引人注意的罢了。就如同是终南捷径,汉魏那些士大夫里就颇多有矫饰其行沽名钓誉的。什么州郡举荐,不应焉,公府辟举,不应焉,天子下诏礼请,依旧不应焉。但最后还不是入朝当了高官?就如同这元姨娘,当初说什么不愿入公侯之门,如今瞧着都已经入了王孙公子的后院了。
赵子婳见昭昭面上颇有轻嘲之意,便开口为元姨娘解释道:“她也是一个可怜人,文墨极通,典籍也极熟,模样又生得极好……若不是生来的颇多周折,这京中的才女里也应当有她一席之地的。”
昭昭知道赵子婳素来是欣赏有才华的女子的,而自己今生是不会再嫁给赵子孟了,又何苦再介怀元姨娘之事,便笑道:“元姨娘确是学问极佳。”
“当年大姐姐病好后出嫁了,而她还一直在庙中诵经祈福。眼看着青灯古佛人将老,家中长辈难免怜惜,便……”
“便还俗做了赵大人的妾?”昭昭接口道。
赵子婳道:“我大哥本也……”
昭昭可不愿再听赵子孟的风流往事,便出言打断道:“元姨娘自幼遁入空门本就是因为多灾多病的缘故,且一直是带发修行的。青丝未断又如何能够看破红尘?她与赵大人也算是一段佳话。”
两人说话间,却忽而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在田田荷叶间冒了一下头。
“是谁在那里?”赵子婳起身往亭子外边看,一面扬声道,“再不出来我可要喊人来了?”
闻得此言,方才那小小的身影这才从荷叶间冒了出来,竟是安哥儿。只见他小小一只站在一小舟上,那小舟隐在密密的荷叶中教人难以发现。
“三姑姑。”安哥儿乖乖地开口叫人,可是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昭昭看。
昭昭想起了上辈子她第一次见到安哥儿,那时她初初入了国公府,初初知道那人早有了娇妻幼子,也初初感受到京中的门第之见。那天她听了几个丫鬟碎嘴,心中郁郁,入夜后便独自一人在园子里瞎走。谁料却在园子西侧的水塘边碰见了这个短手短脚的小不点儿,正撅着肥肥的屁股在水里捞着什么。
今日又碰见这个矮胖团子呆立在小舟中瞧着自己,不由得觉得好笑:“你瞧什么呢?”
安哥儿抿了抿嘴辩解道:“我瞧我三姑姑呢,没有在看你。”
昭昭想起上辈子自己入府那年安哥儿突然就开始毫无征兆地生病了,身子竟是一日比一日虚弱,拖了一年就早早夭亡了。今日却见这胖团子面色红润,说话时候中气十足,都敢一个人跑到小舟上玩了。想来应当是没有什么病症,也不枉费自己这一年来一直悄悄给白择送匿名信,搞得茯苓还以为自己是瞧上白大人了呢。
她好笑道:“你明明就是在看我,你三姑姑坐在那边呢。”
安哥儿白胖的小脸涨得通红,似乎有种被人拆穿的羞恼。他不想再和昭昭说话了,便学着父亲那样板着小脸道:“我要回去了!”说着便举着自己的小胖手装模作样地要去拿船桨,可他这么小的人儿又如何拿得动?
昭昭想起当日自己将这个险些一个跟头就要栽进水塘里的胖团子救了起来,然后那小娃儿却突然紧紧抱住了她的脖子,委屈地流着眼泪叫她娘亲。
“娘亲,他们说你住到月亮上去了,可是安哥儿把你捞出来了!”
“娘亲,你不要再回去了好不好?”
“娘亲……”
现在还不是夜里,可安哥儿瞧见漂亮姑娘便想作自己娘亲的习惯却是不分昼夜的。他虽然嘴上说着要回去了,可一双葡萄一般圆溜溜的眼睛却一直盯着昭昭看,仿佛是在思量着这人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娘亲。
赵子婳担心侄儿落水,便赶忙哄他:“安哥儿你站着不要动,姑姑这就将你抱上来。”
安哥儿紧盯着昭昭不移眼,昭昭便对他挥挥手哄道:“你站着不要动,等你三姑姑将你抱上来,我们一块儿玩。”安哥闻言立马乖乖张开了双臂等人来抱。
赵子婳虽然生得纤弱但身体却是康健的,抱一个胖团子还不成问题。
安哥儿上了亭子后颇有些遗憾地回头看了看亭子下边的那小舟,然后扭头问昭昭:“你生得好看又这么关心我,你是我的娘亲吗?”
昭昭觉得他好玩,捏了捏他的胖脸笑道:“我才十四岁多一点,哪里生得出这么大个小胖子?”
安哥儿跺了跺两只胖脚跑出了亭子,赵子婳赶忙追了出去,一面小跑着一面回头对昭昭道:“我把安哥儿带给他乳娘然后再来寻你。”
姑侄两个离去后昭昭一个人懒懒倚靠在亭子的阑干上吹荷风,而后百无聊赖,想起在江南时杨悸鹿带自己摘荷花、采莲蓬,一时心痒,便移步下莲舟。
她一人摇桨在田田荷叶间穿梭,记起梁元帝的那首《采莲赋》:荡舟心许,鷁首徐回,兼传羽杯。棹将移而藻挂,船欲动而萍开。尔其纤腰束素,迁延顾步。夏始春余,叶嫩花初。恐沾裳而浅笑,畏倾船而敛裾,故以水溅兰桡,芦侵罗。菊泽未反,梧台迥见,荇湿沾衫,菱长绕钏。泛柏舟而容与,歌采莲于江渚。
昭昭一面剥莲子吃,一面却在荷风阵阵的小舟上低低唱出了声:“碧玉小家女,来嫁汝南王。莲花乱脸色,荷叶杂衣香。因持荐君子,愿袭芙蓉裳……”
而此时田田荷叶间却忽有一男声响起:“你要嫁给谁?”
昭昭只觉小舟一荡,那人已从另一叶扁舟中纵身一跃在自己眼前站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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