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连越不知道她在一旁看了多久,但见她醉眼迷离,水光粼粼,想是喝得不少,不然也不会直言让他叛出师门。他拱手道:“师叔。”李秋水仰头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袖影一晃,那空酒杯像飞箭一般向贺连越射来。
她内力极高,又擅巧劲,料定他如果贸然去接,重则折断指骨,轻则气血逆行,立时翻到在地。可要是闪躲过去,难免会惹她不喜。可她也着实低估了他,才使出三分力,贺连越唇角一翘,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两指轻轻一捏,便把那酒杯挟住了,广袖如行云流水,抱拳作揖,高声道:“多谢师叔赏赐。”
李秋水“咦”了一声,终于开始拿正眼看他。
见贺连越转身欲走,她忍不住开口道:“你刚刚还没回答,愿不愿意拜在我门下。”
少年站在廊下,眉目被夜色勾勒出清朗恣意的弧度,举起酒杯摇了摇,笑道:“若我回答愿意,恐怕师叔投来的就不止是一个杯子了吧?”
“此话怎讲?”李秋水眼神微冷。
贺连越道:“师叔你最恨别人三心二意、朝秦暮楚,要是我真的改投师门,你即使今晚不杀我,明天回过神来也是要杀我的。就算我苦苦哀求,留了一条命,你日后每每与师父吵架,怒急之下也要拿我出气。是也不是?”
李秋水本来没做此想,但被他这么一说,恍惚中竟然发觉确实如此。她看向贺连越的眼神愈发生冷,道:“你倒是机灵,无怪阿萝喜欢黏着你。”
贺连越手上的酒杯滴溜溜一转,笑道:“多谢师叔夸奖。”
“你上次讲的那个故事,结局是什么?”李秋水忽然问道。
“如花?”
“嗯。”
贺连越说:“我已经讲完了,师叔没听见吗?”
“你只讲到如花杀尽天下负心人,将他们做成花肥,却没说如花与她的负心人后来如何。”李秋水仰头望月,垂眸轻叹,“书上怎么从来没有这样有趣的故事?”
“阿萝每回听故事之前,总要应允我一二事来交换。”贺连越道,“不知师叔预备拿什么来换这个结局?”
李秋水不怒反笑:“你胆子倒大得很。”
“师叔今晚夸了我这么多回,我都要不好意思了。”贺连越摸摸后脑勺。
李秋水向后一仰,手肘顶着屋瓦,哈哈笑起来,眉宇间的阴郁舒散不少。笑过一阵之后,握拳撑着半张脸,目光盈盈地问道:“说罢,你想要什么?”
“我也想要一个故事。”
“那可不成。”李秋水道,“我不会讲故事,你换一个。”
贺连越凝睇着她,笑道:“这世上没有人是不会讲故事的,就跟没有人不会撒谎一样。”
“如果你爱上了一个人,可是有另外一个男人,要跟你抢,你会怎么做?”李秋水忽然转开了话题,“你是千方百计非要得到那个人,还是拱手相让?”
贺连越毫不犹豫地说:“那人若是爱我,自然不必我去争;若不爱我,我得到了又能如何?”
“这道理谁都明白,可真临到了头,又谁都不明白了。”李秋水摇头,“你若动过情,便知道那些大道理,净是空话,只有到手的才是真的。”
贺连越暗忖:世上有能到手的秘籍,到手的财宝,到手的权位,唯独没有到手的人。用全副身心去搏一个镜中花、水中月,这买卖可亏大了!当然这话他是不会对李秋水说的,面上含笑,道:“师叔可把话扯远了。”
李秋水说:“哪里扯远?我分明已经把故事讲完了,该轮到你了。”
“师叔怎么像阿萝一样耍赖?”
“我有没有耍赖,改日你出了逍遥派,到缥缈山灵鹫宫一问便知。”她似笑非笑道,“要是你能活着出来,或许可以知道这故事的结尾。”
贺连越哭笑不得。反正他早就被剧透得一干二净,李秋水和天山童姥那点破事,恐怕除了当事人,就数他最清楚了。
“你们男人,总是嘴上一套,心里一套。”李秋水讥讽地一笑,“你难道真想要什么故事么,不过是变着法子和我套近乎罢了。”
贺连越摸了摸鼻子。
“拿去吧。”李秋水甩下一本薄册子,“你要的东西。”
贺连越伸手接了,封面上赫然是龙飞凤舞的行草——北冥神功。他好生奇怪:李秋水怎么会把这东西随身带着,还指明是他想要的?
“你的那点心思,连阿萝都瞒不过。”李秋水冷哼道,“她竟然跑到我房里来偷东西,还打死不认,一个字都不提你。她个小丫头,要内功心法做什么,真把我当傻子吗?”她的目光如有实质,扫得贺连越背后一凉。
好险!
要是他前面真说错了什么话,就凭教唆师妹,偷窃秘籍这一条,就足够李秋水动手杀他了!虽然他完全有把握从她手下脱身,但跟逍遥派撕破了脸,那几样东西就肯定没戏了,还得踏上亡命之途,实属下策。
李秋水站起身,衣袂飘飘,淡淡地说:“别怪我没有警告你,入我门者,逆天而行。凡是修炼北冥神功者,必须尽忘所学,从头学起。你要是舍不得自己那点内力,两功相冲,免不得一个癫狂吐血,经脉尽废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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