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儿子,林氏的眼底一片慈祥与怜爱。
晨兮心中一动,母亲爱真得真是压抑啊,要不是昨日教训了二姨娘,让母亲放下包袱,眼下就算是见着旭兮,估计也是战战兢兢的小心掩藏着心底的母爱,不敢明目张胆的露了出来。
“母亲。”
正思量间,旭兮小小的身影走了进来,进来后,对着林氏行了个大礼。
林氏连忙跨前一步,抱起了旭兮小小的身子,亲昵不已地叫了声:“兮儿。”
想来是习惯了林氏的清冷,这突然如其来的热情让旭兮有些不习惯,错愕之间他自然而然的往后挣扎了一下,脱离了林氏的掌握,待看着笑吟吟站在一边的晨兮,连忙对着晨兮行了一礼:“姐姐。”
“乖。”晨兮看着这样的弟弟也是一阵心酸,前世她与自己的亲弟并不相亲,论起来还不如与如琳的关系好些,眼下见幼弟如此懂事,却透着生份,心底一阵的酸楚,想到这里,她看向了林氏,试问她不过是一个姐姐,看到幼弟这般不亲还有想法,何况母亲呢?
果然林氏脸上现出了又是痛惜又是惭愧的神情。
晨兮跨上一步,拉着旭兮的小手,亲切道:“弟弟,都是自家人不用多礼。咱们去给祖母请安吧。”
旭兮被晨兮的小手一握,用力的挣了挣,却没有挣脱,小脸变得有些红了,他哀求的眼光看向了晨兮,可是晨兮却仿佛未见,依然牢牢的抓住了他的手,他又挣了挣,发现根本无法挣脱,遂无奈的叹了口气。
当心定下来时,发现晨兮的手又软又滑,温暖无比,而且让他的心底仿佛注入一道甘泉,有种被疼爱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他自记事起从来未曾感觉到的。
心底顿时起了孺慕之情,对这个姐姐更是亲热了些,小手竟然反握住了晨兮的手。
他的心理变化,晨兮自然是知道的,因为小孩是最敏感的,能感觉到谁对他真正的好。
晨兮笑了笑,提起了旭兮的小手放入了林氏的手中,旭兮心头一惊,一种受伤的感觉浮上了他的心头,他刚对这个姐姐有了亲昵之情,可是姐姐却放开了他的手,把他交给了母亲,对于这个母亲,他是不亲的,因为他的记忆中,似乎母亲并不喜欢他,平日里都是冷冷淡淡的,反而不及二姨娘对他亲热。
当然对于二姨娘他也不喜欢的,不知道为什么,哪怕二姨娘对他再好,他总觉得不是真心的,所以对二姨娘正是持着表面上的礼仪,不会过于亲近。
对于他来说,最多的记忆就是一人在书房里默默的看书,府里对他读书的愿意是全然满足的,虽然老夫子对他严厉了些,对他似乎不是太喜,好在他勤奋,好在他有个大儒世家的外祖,屋里的藏书就算没有老夫子,他自学亦能学得许多。
想到这里,他的手欲挣开林氏的手,林氏却用哀怨的眼神看着他,就在他心头涌起不忍之时,他的另一只小手被晨兮抓住了,只听晨兮柔声道:“弟弟,跟母亲与姐姐一起去给老夫人请安。”
两只小手被不同的手握住了,旭兮有种晕乎的感觉,一种幸福的味道溢满了他的全身,此时的他小脸胀得通红,看看林氏又看看晨兮,看到她们温暖的眼神,感觉着她们掌下的温度,这一刻,他激动不已。
原来母亲与姐姐从来没有抛弃过他,一直是爱他的,他能从她们掌心的温暖感觉到她们的真心。
血始终浓于水!
可是父亲呢?是他的生身之父,他的身体里亦流着父亲的血,可是为什么父亲会这么冷淡地对他?
他不敢奢望父亲也会如母亲与姐姐这般,因为他虽然小却更敏感,更感知,他能感觉到父亲是真正是对他不喜,几乎是对他不闻不问!
看到旭兮变化莫测的神情,晨兮心头一痛,旭兮才七岁,却少年老成,一个嫡子在自己的家里竟然有种寄人篱下的敏感与自卑,这都是谁作的孽?
一时间她对杨大成的恨更深了,对二姨娘更是恨之入骨。
林氏又何曾不能感觉到自己儿子的情绪波动?又怎么会不明白儿子的想法?
她蹲了下来,突然抱住了旭兮,激动道:“旭儿,旭儿,娘的心肝,是娘对不起你,是娘没用!”
旭兮先是一愣,随即一阵心酸,泪竟然也止不住了,在杨府他虽然不曾受过委曲,但是他是孤独的,甚至是孤立的,仿佛就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存在,每日里给母亲的请安,母亲对他也是清冷的,让他从一次次的期望变成一次次的失望,慢慢的他就再也不去奢望了,就算是逢年过节,他都是站在一边看着二姨娘与父亲,看着如琳如瑯兄妹与父亲,祖母欢言笑语,他仿佛就是一个透明的存在,从那时起,他就对自己说,他只有一人,这世上没有人会疼他,爱他,唯有他自己。
于是他告诫自己,要谨慎小意,不能多走一步,不能多说一句,可是他实在是小,为了不被人捉到错处,他只能拼命的读书,把自己关在了屋里,很少出去。
可是每到夜深之时,他发现他很孤独,很难过,尤其是冬夜,他感觉很冷很冷,不仅是身体冷,连心都是冷的。
他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仿佛置身于一副棺材之中,张开眼是黑暗,闭上眼更是黑暗,一望无际的黑暗,这世上只有他一人存在,没有人会在意他,会关心他,尤其是生病时,他有时想是不是死去算了。
就在他灰心,伤心了,麻木了,突然他发现原来还有人爱他,他还有母亲与姐姐的爱,这种感觉犹如一道曙光划破暗夜,照亮了他一颗几乎黑沉的心,这一刻,他感觉他的名字是如此的好,旭!他终于等来了他的光芒。
手慢慢地抚上了林氏的肩,将自己小小的身影投入了林氏的怀抱,即使是多年不曾与人这般亲密接触,即使是他有多般的不适,他依然义无反顾的投入了,当他全身投入林氏的怀抱之时,林氏柔软馨香的身体将他全然的包容,在林氏的怀里他闻到了母亲的味道,这是独一无二的,这是谁也替代不了的。
泪止不住的流了出来,这时的他才记起,他才七岁,他正是最需要母亲的时候,这时的他才激动起来。
“母亲…。”他激动不已,他以为他心如死灰却没有想到他心底是这么的渴望亲情,渴望母亲的爱,每次看到如琳偎在二姨娘的怀里,天知道他是多么的嫉妒羡慕!他是如何想有机会躺在林氏的怀里,感觉林氏的温暖,可是他等了七年却从未等到过一次,于是他对自己说,那般依偎只是女儿家的娇弱,他是男子汉,怎么能羡慕于此呢?
可是当他被林氏搂入怀里,他才感觉到扑天盖地的温馨,心头的满足,一时间委屈不已,他哽咽道:“母亲,为什么以前你不疼我,为什么你从来不抱我?为什么这一切来得这么晚?”
儿子声声的哭泣,虽然只是委屈的发泄而不是指责的抱怨,却如一把小刀剐着林氏的心,儿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做娘的怎么会不心疼自己的儿?她怎么会不想抱着儿子,亲昵的询问功课,关切他的生活?
可是因为她的软弱却造成儿子心底这么大的伤害!
此时的林氏再也忍不住了,拼命的抱着旭兮,恨不得把他挤入自己的身体里,哭道:“我的儿,真是娘不好,娘对不起你…。”
晨兮见状,对春儿使了个眼色,春儿连忙走了出去,对着外面的人冷声道:“今日之事要是有星半点传了出去,全部杖毙。”
外面听到些声响却不明所以的人都吓得立刻跪在了地上,连忙说不敢。
要说昨日之前,她们还敢阳奉阴违,可是看到大小姐发威,似乎将军也倚重了大小姐,她们就算是给她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了,何况林氏还说过,她们的卖身契可是在林氏的手中!
春儿见交待完毕了,遂站在门口也不再进去,这时琥珀也走了出来,春儿看了她一眼,琥珀连忙点头道:“春儿妹妹放心,事关主母,打死我也不会说的。”
春儿勾了勾唇,她知道琥珀是忠心的,不过就是胆小了点,生怕她被人一诈就说了出去。按说这事也没有什么,只是传了出去,怕引起将军的误会,误会大小姐母女与嫡子之间有什么对将军的不满,所以才会抱头痛哭,何况还是老夫人的寿宴之时,传出去,总会引起有心人的利用,要是传到老夫人耳里,一个孝字就能压死人,没准会罚林氏三人,这不是生生便宜了二姨娘么?
母子三人从来没有这么亲近过,虽然流着泪,却是幸福的。
晨兮抹了抹泪道:“好了,母亲,弟弟,咱们亲近不在一时,老夫人还在等着呢。”
林氏这才拿着丝绢,轻轻的掖着旭兮的眼角,柔声道:“好孩子,别哭了。”
旭兮有些害羞的笑了,连忙退后一步,行了个礼道:“儿子失礼了,倒让母亲见笑了。”
看到旭兮少年老年的样子,林氏又禁不住了心中一酸,扭过头抹了把泪,强作笑颜:“傻孩子,在母亲面前不需要如此拘谨。”
说完拉着旭兮的手不放,晨兮笑着拉着旭兮另一只手,然后对林氏道:“走吧,母亲,再不去就晚了。”
林氏点了点头,拉着旭兮的小手心中盈满了幸福。
三人一起往院外走去。
三人才走到中院,就见华儿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给夫人请安,给公子请安,给小姐请安。”华儿一个个请过安后才对晨兮道:“小姐,老夫人刚才差人到兮园传下话来,说让小姐今日不用去祝寿了,就在园子里把金刚经抄完,这也是为她祈福。”
林氏脸色一变,手猛得一紧,把旭兮捏得一疼,但旭兮神色不动,眼底却闪过一道恨意。
晨兮神情不变,转过身对林氏笑道:“如此也好,我本不喜欢热闹,老夫人那里就有劳母亲带个话去了。”
林氏眼中一闪,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晨兮回过手捏了捏旭兮的脸,柔声道:“弟弟,今日老夫人那里人多,你只管按平日的方式处之,不过不偏,保持本性,知道么?”
“谨遵姐姐吩咐。”旭兮眼中闪过一道明了,很乖巧的应了声。
晨兮这才满意的笑了笑,对林氏行了个礼道:“母亲,女儿告退了。”
“兮儿…。”林氏欲言又止,终是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去吧,抄会就休息一下,别累着了。”
“知道了。”
晨兮说完翩然而去,唇轻轻的勾起了冷寒的笑:老夫人昨日吃了亏,今日就想着找补呢!她这一招是当着全府的人打晨兮的脸呢!这不啻是告诉全府的人,老夫人是不待见晨兮的,让下面的人惊醒些!
“小姐,这简直是欺人太甚了!”华儿抱不平道。
晨兮警告的瞪了她一眼,冷声道:“尽孝道不在形式,我替老夫人抄金刚经也是行孝,有什么不妥的?”
“可是…”
“别说了!”晨兮冷冷的喝止了她。
春儿这时大声道:“老夫人让小姐在院中抄经那是心疼小姐,知道小姐喜静不喜闹,所以才趁了小姐的心思,让小姐在园中祈福的。”
春儿这么一说把晨兮在园中抄经说成是晨兮自己要求的,老夫人答应了的意思,这与老夫人让晨兮在院中抄经的意义就截然不同了。
果然路边的丫环婆子们看向晨兮的眼神变得不一样了,没想到平日老夫人不怎么看得上这个嫡小姐,关键时候倒是很疼这个嫡孙女的,知道嫡孙女喜静不喜闹,竟然连这种大日子都同意嫡小姐在园子里抄经祈福!
加上昨日杨大成放出口风让夫人管家,看来这杨府真是要变天了!
丫环婆子的表情晨兮尽收在了眼底,她赞许的看了眼春儿,然后挺直的腰身往兮园走去。
华儿一阵懊恼,她本来是想讨好小姐的,没想到差点弄巧成拙,而更没想到春儿这么聪明,一下把劣势说成优势,怪不得小姐对春儿刮目相看呢!
暗中咬了咬牙,她一定要做件事让小姐对她另眼相待。
直到走进了兮园,晨兮进了内室后,春儿才放下笑脸,恨恨道:“老夫人太过份了!这把小姐的脸面置于何地?”
晨兮慢吞吞的抿了口茶,冷笑道:“不去不是更好么?省得我跪了。”
“哎哟,小姐,您这是说的什么话?今日是老夫人的大寿,大房老太太也在,这所有的孙子孙女都在,就您一人不在,大房老太太会怎么想?以后会怎么看待您?”
见春儿义愤填膺的样子,晨兮忍不住打趣道:“咦,你不是说是我要求在园中抄经的么?”
“小姐!”春儿狠狠的跺了跺脚,嗔道:“您明知道那是权宜的说法,能骗得那些下人,又怎么能骗得过各房主子的眼睛呢?”
晨兮淡淡地笑了笑,背靠在了椅子上,眼微微地眯着,要说她还真不在乎去祝这个寿,可是这祝寿是不值一提,但这件事却有特有的意义,直接关系到每个主子在奴才们心中的地位,奴才们最是眼毒,老夫人这么扫了她的面子会连带母亲也遭人轻视,还有旭兮…。
不,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
手不自觉的捏了捏胸襟,突然她微微一愣,从怀中掏出一块印信来,脑海中闪现了男子邪魅的声音:“这是我的印信,如果有事去陈记找我!”
借势!
这两个字让晨兮眼猛得一睁,闪过一道比璀璨的光芒。
“春儿…”晨兮拿着印信递给了春儿,吩咐道:“你去陈记将这个交给掌柜的。”
“陈记?陈记可是大西北最大的绸缎纺啊,那里的小二一个个都眼高手低的,别说掌柜了!奴婢凭这个就能见到掌柜?”
“嗯。”晨兮点了点头叮嘱道:“从后门出去,别让人知道,要是被人碰上,就说我用的笔不趁手,要去买几枝笔来。”
“知道了。可是见到了掌柜的我说什么呢?”
“不用说什么,就说今日老夫人大寿,而我在园中抄经。”
“就这些?”
“嗯,就这些。”晨兮眼闪了闪,他被人称为天下第一公子,如果连她说得这么明白的话都没明白是什么意思,那么她也不指望他能为她作出什么事来了。
“好的,小姐,奴婢这就去。”
芳园已然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各房都调了丫头来到芳园里听安排,一帮子丫头端茶,送水,烧火,有条不紊的忙碌着,行云流水中透着热闹。
秦氏被鸳鸯请着去沐浴了,用牛奶洗了回后又用玫瑰花瓣泡了回,直把秦氏满身洗得如丝般的光滑,更隐约着一股子淡淡的清香。
等秦氏从浴桶里出来,沈嬷嬷连忙把天蚕丝衣给秦氏穿上,然后侍候着秦氏睡在床上,拿起了上贡的玫瑰精油给秦氏抹了起来,赞道:“老夫人这皮肤就算是未及笄的女子都比不上,真是如丝般顺骨。”
秦氏听了心里舒服,眼中去划过一道遗憾:再美的身子又有什么用呢?她早早的守了寡…。
沈嬷嬷最是知道她的心思,见她的表情就知道她的想法了,连忙岔开道:“也就老夫人能享受到这种待遇,得亏了咱们将军孝顺又有权势,依着老奴看,别看大房老太太是候爷夫人,可是那排场却也是比不上老夫人!”
秦氏听了顿时有几分得意来:“瞧你说的,京城里的人还能比不上我?”
“老夫人还真别说,您见大房老太太穿的戴的能跟您比么?就说身边的丫环婆子身上穿的戴的又哪比得上咱们杨府的?还有听说她们的赏银才…。”
说完讥诮的比了个数。
秦氏一阵讶异:“不会吧?这是给外面打扫的?”
“哪啊,这是给二等丫环的!”
秦氏眼一眯,有些生气道:“给你多少?”
“这个数。”沈嬷嬷伸了伸手。
秦氏脸色才好转,得意起来:“本以为是想打我脸呢,既然给你这个数,看来不是为了下我面子,看来大房真是光有名声没有实质,还候府呢!”
“可不是!”沈嬷嬷也笑了起来,勾了勾唇道:“就说老夫人这寿诞,这人来人往的估计都得把她们吓着了。”
“也不是这么说,他们到底在京城也是有身份的人,要是大房老太太做寿指不定来多少人呢!”
“哎呀老夫人,您可不知道,您知道这次咱们的请柬发出去多少么?都有这么高了!”说完比了比高度。
秦氏又惊又喜道:“今年这么多人?都能来么?”
“瞧老夫人说的,这大西北就数咱们将军的面子大了,能没有人来么?听说好些个没收到的都在院外急着呢,更听说外面把请柬炒到这个数了!”
“什么?还有人买请柬不成?”
“可不是!”沈嬷嬷与有荣焉道:“谁不想来看看老夫人的风采?门外多少贵夫人等着呢!”
“呵呵呵。”秦氏开心地大笑起来,这虽然说是看着杨大成的面子,但杨大成是谁啊?是她的儿子啊!这就是她的脸面啊!
想到这里连忙吩咐道:“好好招待,千万不能出一丝的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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