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戏的停了句子,敲锣的止了棍梆,谈笑的住了喜口,携抱的僵了臂弯。
整条长街针落可闻。
没有谁讲一句话,只是僵硬的转头。
看着手指一处,口嘴大张的街口村媪。
几个村妇立时成了所有人瞩目的对象,大嗓门儿的大妈也反应过来自己实在是太过激动了些,赶忙住了嘴,将伸着的手指缩了回来。
她扭捏着,伸手去搂自己的大肚子,那里经常挂着粗布麻裙,她洗菜做饭的时候可以用来揩去手上的油渍水珠,如今她的掌心立时便布满了涔涔的汗水,黏糊糊的。
但是没有搂到,她今日不曾穿了粗布麻裙。
没有了日常习惯的揩手行为的点点安慰,她更加尴尬,更加感到无地自容,同时无比的惊恐。
今日她好受不了。
戏台的搭建开唱吆喝,名伶的邀请,大人物的围观,全是由戏班子豢养的锅伙一手操办的。
整个民族的人都讲究个喜庆吉利,天津人更甚,如今这一切完全被她破坏了,无论戏剧再多么的好看,也留不住稀稀拉拉开始涌散的人群。
人们都担心不吉利的言语行为会带来灾祸,这是一种很强大的信仰,否则也不至于会出现“杞人忧天”这样的典故。
戏班子的人急了。
一个原本在戏台子前后忙碌着的对着小旦询饥渴,问寒暄,殷勤体贴满嘴笑容的粗犷汉子,瞬间变了脸色,猛虎一般窜出人群。
“啪”一声脆响。
口出丧语的大妈一巴掌便被扇得翻到在地,不停痛苦的挣扎着。
有血迹染红了大妈挣扎的街面。
下了很重的手。
与之同行的几个村媪哪里见过这等阵势,颤颤惊惊缩在一起不敢讲话,恨不得根本不认识肥胖而口无遮拦的大妈半点,只想着赶紧溜走,才聚成一堆的狐狸一般交换了眼神,准备撇下大妈几人偷溜,谁曾想那愤怒的汉子回过头来吼声如虎:“不准走!!”顿时吓得几人腰身一软几乎跌坐在地。
咿呀,有热闹可瞧,人们便不走了,抱着手看,嗑着瓜子看,坐在板凳上看,翘着二郎腿看,喝着茶水看,笑着看,冷着眼看,不哭不笑的看……
“哪里来的贼婆娘,怎么恁不懂情面,成心给爷添堵来了是吧……”大汉怒不可挡,这是他的锅伙罩着的地盘,居然出了这档子事儿,今次的收成几乎等于是没了,以后也少有人找他们了,如果他不做些什么的话。
这相当于他以及他的兄弟们的未来和生死。
由不得他不怒气冲天。
他在心中疯狂的叫骂,这是哪里来的婆娘,嗓门居然恁大,那句“孩子是不是死了”几乎像是被洋人的喇叭吼出来的一般,那嗓音浑厚却并不低沉,有男人嗓音的穿透力,也有女人嗓门儿的爆发力。
这贼娘皮,家里的男人是不是被她揉进了肚皮?全不似个女人,倒像个魁梧的汉子。
“哎哟哎哟,你打烂了俺的牙口哟,怕是够了的,俺不报官,你让俺走吧,对不住大爷,真的对不住大爷……您行行好,让俺走了的嘛,俺的牙疼,今晚嚼不动馍馍哟……”
“走?你想到哪里去?爷打了你,还等着你去报官呢你跑啥?”
“俺不报官,俺不报官,大爷赏脸,放贱婢回家……呜呜呜……”
“哪里死人了啊?啊?悍妇你哪只眼睛看到爷的地盘上哪里死人了?”凶狠的汉子面目狰狞,拖着妇人的头发拖拽起来,冲着大妈扭曲的脸庞,恶狠狠的问道。
这汉子面目蛮横,浑身疙瘩肉,猿背蜂腰,鹰鼻豹眼,脸上全是刀疤,更恐怖的是他的一只眼睛,像是一朵皱巴成一团的玫瑰花,粉红色的肉芽占满了整个眼眶,里面的眼球毫无生气,死灰一团,大个子吴鸣跟他一比,那叫一个秀气。
“俺看错了,真的看错了,俺眼花缭乱,俺……呜呜,爷您轻点……嗷呜,痛死老娘了……”
汉子一拳赏在了大妈的胸口,直接将她捶瘫在地上:“去你妈的眼花缭乱,爷爷才是眼花缭乱”。
眼花缭乱是这汉子新近三年来得的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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