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道不太平。
天下大势合了二百余年,差不多该分。
太平天国差点成功。
中原大地虽有部分地方尚未兵荒马乱,但加强了联防。
无穷的困苦,十室九空,人民淡漠。
华东腹地,某襟江近海处,山峦起伏,有人家,阡陌纵横。
一条泥泞的小道,牲口踩出波浪一般凹凸的印痕,浪头有分叉光滑的脚印,浪底是尿与粪与泥的泞。
虽不起眼,却是骡马古道,徽商、晋商、浙商等“五大商帮”万千商路中一条分支。
土质乌黑肥沃。
地名安海坪,村名西垵。
常有驮队和脚夫经过。
世道艰辛,商路通达,常患匪祸,安海坪外大山多,剪径毛贼也多。
一匹骡子呼着白气走过,鼻腔处有脓水流出,听声音,似乎得了痨病和鼻疽,不出意外,这一趟货物不及运完,便要死去。
背上是小山包一般的皮货,涂有桐油的厚厚棉布包裹,防潮抗摔,赶骡者仅一人,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向山田间走去,田里有一老农刨红薯。
赶骡者堆笑:“老哥,问个话!”
刨薯老农:“兄弟不是江淮人?”
赶骡者惊诧道:“老哥咋知道的?”
刨薯老农满脸意味深长:“江淮人灵柔不如南方仔,刚猛不如北方佬,长相尴尬,不伦不类,看你虎背熊腰,四方脸,锣嗓子,不讲蛮腔讲秦腔,翻山越岭过来做生意的罢?”
赶骡者:“嘿嘿……”
刨薯老农:“想家罢?何不与友人同行?”满脸质朴的微笑。
赶骡者:“仅一人,饥渴难耐,讨口水喝,哪有?……”
刨薯老农四眯着双眼处打量一番,说道:“水远,有甘甜红薯,你去取!”
赶骡者看见地头果然有成堆新鲜红薯,道了声谢,摸出两个铜板作为酬谢,弯腰去捡薯。
“啪”一声脆响,头颅炸成红白的碎渣。
刨薯老农揩揩刨薯?头上的血污,取了贴身财物,就势在地里挖个坑将赶骡者埋了,扛着?头,往出村小路走去,远远看见骡子走在前头,意气风发,唱起小曲:“昔年食白饭,今年食麦麸,白头老儿我去做贼,黄雌鸡作雄父啼……”
转过一个弯道,抄近路,骡子驮着干货摇着屁股就在眼前,老农心中激动,就要有大收获。
心情激荡,脚下一滑,陷在泥泞中,拔出来,抖一抖,再抬头,目眦尽裂。
一个满脸胡茬的年轻男子,肩头顶着一只瘦皮猴儿,弄杂耍的艺人打扮,正牵着他的骡子,往这边走。
眨眼功夫,海货易主。
老农怒发冲冠:“拉我的骡子干什么?放开!”
顶着瘦皮猴儿的男子视若罔闻。
“你妈了个疤瘌!”举起?头,以力劈华山姿态冲去。
牵骡的高壮男人一甩袖,老农手中高举的?头犹如旋转的竹蜻蜓,由其手中挣脱,飞舞两周,插在地上。
满脸汗水,堆出菊花般的笑:“大兄弟……”
牵骡人:“果然老而不死是为贼。”
声音清越如鹏鸟,正是王子昂。
那日,于金陵城长江畔,带着恸死的瘦皮猴狂奔,行至此地,原想与老农借宿一宿,不及上前开口,暗见老农作为,饶是混迹江湖三十年,仍旧感慨世风日下。
“大兄弟,一人一半如何?”
不答,只顾牵着骡专心走。
江湖险,世道艰深,人有人途,鬼有鬼道,各有各的活法,于这作恶多端的老头,不打死已是天大的恩赐。
清风拂山岗,林木哗哗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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