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也无需再遣人到各处去找,不如就从这园子的各处挑一些长得好的,赶在出降前移过去即可。”卢贵妃殷勤地给陛下出谋划策。
皇帝瞥见卢贵妃情真意切的微笑,点点头:“嗯。就这样去办吧。”
荣显公主坐在一旁,效仿着闺中女儿应有的矜持姿态,在听人谈及自己的婚事便双颊飞红,默然不语。
听见卢贵妃有些异于往常的关怀举措,她心中十分诧异。她早已过了天真的年纪,并不认为几件给修仪的礼物就能换来卢氏的善意。
她按捺不住,抬起眼来细细端详卢夫人神色,却看见对面的卢修仪正在凝视着自己,一手抚着自己的小腹,唇边流露一抹疏淡笑意。
荣显心下莫名悚然,立即垂下眼波,深恐露了行迹。
转眼间,宴席已经过半。菜肴已经上过好几轮,众人也只是随意拣几筷子看着顺眼的。初夏已经有了些暑气,每个人精神有些萎靡。本来这样的筵宴,除了皇帝陛下,并没有几个人真的乐在其中。看着皇帝正眯着眼陶醉于丝竹声中,几位嫔御也大着胆子,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聊了起来。
“公主这些日子,可还过得舒心么?”修仪见众人已各自松开精神,谈天说地起来,就这样问自己侧首边的宜安公主。
宜安公主正持着包银牙箸拨弄着跟前盘子里的肉腊。那菜肴已经有些冷了,凝起了一层油脂,令人生厌。
“天下太平,圣上安康,我能有什么不舒心的?”她这样回答,没有什么好声气。
修仪也不作恼,笑吟吟说:“前些日子得知我有孕,荣显公主送来了许多礼物作贺。宜安公主若是什么时候有空,不如一起来丽景院赏鉴一番?”
宜安斜着眼睛瞥她,脸上笑意微冷。“修仪这是何意?”她牢牢看着修仪,一时间竟然不曾留意手中牙箸松脱。
“我哪里有什么意思。”卢修仪抬手唤来小黄门,又取了一双雕银牙箸递给宜安公主。“不过是觉得,天下的好事,不能总都是一个人占着。有了奇珍,又怎能不邀请宜安公主一同赏玩呢?”
言毕,卢修仪又转过头去,对宜安冷硬的眼神视若无睹,自顾自地食下一枚鱼子。少顷她便隔着案几,与对面的柳婕妤攀谈了起来。
过了午后,皇帝略感困乏,就下令散了席。皇后及各位嫔御、未曾出降的公主,自行回到宫中各处休憩。而居于宫外的太子以及各位已经出降的公主,都被留在宫中小憩。
卢氏姐妹也早已回到丽景院,却并没有歇晌,而是在一处闲话。
“姐姐,她真的会来么?”孕时已久,修仪动不动就发懒,正强撑着精神看姐姐取出一饼今年新蒸的青团。
卢贵妃略拨一拨火,然后小心地翻动着青团。
“她是聪明人。不然那样硬的脾性,也不会再中宫眼底下留存到现在。”
“是么?”修仪意兴阑珊地摆弄着桌上盛盐的小罐,说:“说不定是中宫看她胸无城府,又幼年失恃,才懒得和她计较。”
“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中宫的确一贯爱做这种‘宽仁’的事。”卢贵妃将烤好的茶饼碾磨成细粉,又往风炉里添些木炭。“不过那个人够不够聪明,等下我们就能知道了。”
转眼间,茶已经被煮得微微沸起细小气泡,她们等的人却还没有来。
“姐姐,这件事本来也不需要用到她的,为什么不能我们自己做?”卢修仪打了个呵欠,轻慢地问道。
卢贵妃正垂着眼睛,专注地撇去黑云母一般的茶浮。她隐去心中不耐,细致地解答妹妹的问题:“你有孕在身,我还要照顾你。我们自顾不暇,却还张罗着染指外面的事情,这还不够让人起疑心么?”
话尚未说完,却听到外面脚步声音响起。不等凌华通报,那人已经自顾自地推门入内。宜安公主用余光打量了一番室内陈设,轻笑道:“修仪,这样邀请我前来,是为了赏鉴什么宝贝呢?”
卢贵妃笑道:“本以为要等过了二沸,公主才能到的。”
宜安公主也笑:“我还要赶那第一碗茶,怎么能来得迟呢?”
卢氏姐妹将宜安公主请到此处,自然是有话要说。
“已经长成的几位公主中,除了荣显公主以外,只有公主你最得圣上的宠爱。”
宜安公主嗤笑一声:“爹爹眼中只有荣显,其余人都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卢修仪也勾唇苦笑:“可不是?全部女儿加起来,在圣上心中也比不过一个荣显。”她看宜安冷肃神色又觉得这话说得不妥,转口道:“不过日后我们姐妹一定会襄助公主,一定会将本属于公主的宠爱,从荣显那里夺回来。”
卢贵妃淡淡地截断了她的话:“这正是我们请公主来的目的。宫禁森严,只盼着遇上事情的时候,公主能在外面稍加照应,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宜安冷冷看她:“夫人不是自己有女儿么,何必还要将我也牵连进来呢?”
卢修仪面色一滞,没有主意地望向姐姐。而卢贵妃却坦然答道:“禄平年纪还小,只是个孩子。许多事情她若参与其中,只会使陛下怀疑是有人背后教唆。”
三沸过后,馥郁盈鼻。卢贵妃舀出第一碗茶,撞在黄底绿纹的茶瓯中,捧给了宜安公主。她的双目毫不避让宜安公主的锐利眼神,澄澈如朗月照水一般。
宜安公主的眼睛生得极像皇帝,不怒自威。她目光轻转,看看卢贵妃,又看看卢修仪,轻声道:“父亲的宠爱,荣华,封邑,权柄,我都没有兴趣,我与荣显的纠葛,也不需要二位费心。”
她竟然这样草率地拒绝了卢氏姐妹。
宜安公主有些自得地看着着两位父亲的爱妾露出难以克制的讶异神色,轻快地笑了出来。
许久,她又补充:“但我会帮你们。”
她含笑看着二人异色更盛,目蕴问询,便将茶瓯举至涂着绛色脂膏的唇边,略沾了那碧色茶汤,又徐徐放下。
“因为我恨荣显,仅此而已。”她这样直白而透彻地回答了卢氏二人心中的疑问。
瓷底磕在案几上,轻轻的一声脆响。三个人相视而笑,已经心领神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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