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虞栎待他便越来越自然亲近,使得他不知不觉也被这个人更真实的一面所吸引。
“在想什么?”茶碗与底盘的碰撞声响起,虞栎唤他,“今日我闲来无事,与你秉烛夜谈如何?”
唐飞羽瞪大了眼,瞧见虞栎神色中一片清明,未有丝毫狎昵暧昧的意图,又稍稍松了口气:“我宅中简陋,大——琅桓如何能住得习惯?”
“唐十二,”虞栎不满道,“自打上巳过后,你整日东奔西跑,自我府前经过也不入内。我便是念你了,来此处见见你,你也要赶我离去么?”
唐飞羽耳根一热,他这话说得,仿佛他是什么负心薄情郎一般。
未等他答话,虞栎已经替他做了决定:“今日我便宿在你这。你我同为男子,还怕我会对你行轻薄之举不成?”
上巳那日难道不算轻薄?唐飞羽腹诽。
他无可奈何地瞧了瞧隔壁屋子的侧门,托姜氏帮他做几道精致些的餔食。回屋时见到门前终武还在那杵着。
今日他竟是犯了什么邪,屋外赖着一人,屋内也赖着一人。
·
他与虞栎用过餔食,典卢自觉上门将虞栎的公文送了过来。
此时天色已暗,唐飞羽又去看了看终武,没在门前瞧见他的身影时,终于放下心来。
他与虞栎便在书室内各自看书办事。两盏油灯照亮了室内,倒映出两人斑驳的剪影。即使相对不语,唐飞羽也能明显感受到虞栎的气息。
唐飞羽正在整理上一年积累的农事畜牧经验,辣椒种植的他已经写完了,目前写着的是皇竹草的越冬与灌溉注意事项。
以往他独处时思维很清晰,但今日有虞栎坐在他对面,于是渐渐地开始分心。
有时一段话写着写着成了简体,改过来之后又发现要点写反了,于是只能用刀削去写错的部分,磨平竹简表面再重写。
这般折腾几回,虞栎终于放下手里的简牍,趁着唐飞羽毛毛躁躁埋头苦写的时候,拿笔轻轻在他额上点了一下。
“再分心,便闭眼想想额上的墨,多错一回,我就多画一道。”虞栎眯着眼,做出这种幼稚举动面上也没显露半点羞愧。
“……”
唐飞羽耸着眉毛,只觉得额上一点冰凉。遂低头再不敢分心。
待两人处理完手头事务,又互相说了些近日的见闻,虞栎便端起案边茶碗饮了一口。
然后他放下碗,以衣袖蘸了茶水,倾身靠近唐飞羽,为他擦去额上的墨痕。
唐飞羽一想到方才他的举动,没忍住笑了一下。
虞栎收起染上了黑色的衣袖,扬眉问:“何事发笑?”
“想你为何要以墨点额。”他如实答道。
“这是我幼时用的,”虞栎勾唇道,“我以前惯爱骑马射箭,往往静不下心念书。
“阿娘用墨点在我额上,若是再分心就让我顶着一片污迹出门见人。此招屡试不爽,到后来我烦躁时如此一做,也可安定了。”
唐飞羽很少听他说起自己的年少往事,其实想想也明白,长期处于深宫之内能有多少愉快的回忆?对虞栎来说,最为轻松的时光,怕只有与他生母一同生活时经历过吧。
带着一丝微不可知的恻隐,唐飞羽将正屋整理好,去院里却看见虞栎自己打了水,正在仔细洗漱。
“大、琅桓,你今夜在正屋里歇息罢,”他说,“我就在东厢房,有事唤我即可。”
虞栎喊住他:“何必睡厢房?难道你正屋床榻不够宽敞?”
唐飞羽有些燥:“……这于礼不合。”
会不会进展太快了点?
“若要追究,当初在雪山那次,我便可以拿你是问了。”虞栎摘了冠,脱下外袍,将一头青丝散开来,然后坐在榻上斜眼瞧着他。
唐飞羽用冷水盥洗完后,摸着仍有些发烫的面颊进了屋。
他的床榻仿照了胡床的样式,垒了床脚与栏杆。接近端午时节,蚊虫孳生,他便将床帐挂了出来。此时床周围着半透光的绢纱,更显得坐于其中的虞栎眉眼如画。
他悄悄滚动喉结,熏了一片艾叶香,而后拘谨地在床沿上坐下,没好意思合上床帐。
待到他板板正正地躺下来,盖好被衾,正打算合眼时,虞栎突然半坐起身,一只手撑在他身侧,另一只手够住床边的纱帐,拨弄几下将它们放了下来。
他半边身子都斜在唐飞羽正上方,穿着素白色中衣,衣襟开口松散,活动时露出一片肌肉紧实的胸膛。
这种似有若无的景色最为惑人,唐飞羽偏过视线不敢再瞧。
虞栎却觉得他这副模样有趣极了,半躺在他身侧,长发如瀑散在席面上:“十二,你看。”
他将唐飞羽的一缕白发与他的黑发捻成一束:“黑为阴,白为阳。万物负阴抱阳,合而为一,像不像这样?”
唐飞羽脸蹭地又烧了起来。
难道这是……是某种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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