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然的因果,总会引人思考。
那名和吴起交谈了一阵的商人护卫已经离开,吴起却坐在草亭内,久久不动。
他对墨家的学说并没有太深入的了解,但也知道墨家宣扬的“必然天志”之说,说的是铁器与火药时代的乐土,应该有一种焕然一新的天下以合乐土天志,正是千年未有之变局。
他对宋国世卿未来的思索,因引动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曾说,凡兵所起者有五:一曰争名,二曰争利,三曰积恶,四曰内乱,五曰因饥。
如今局面之下,宋国总会内乱而起兵祸。
在这之前,他曾总结了天下数百年的历史经验,将战争的起源分为这五种。
可是,这些年墨家的学说在天下传播,总说要探求万物的“本源”,吴起一时间有些恍然,自己总结的凡兵所起者有五,是战争的源。
但这五种起兵祸的源头,又是什么呢?
譬如他预想的宋国将乱,这内乱的根源又是什么?
仅仅是墨家的煽动吗?
如果是,那么墨家能够煽动的根源又是什么?
他曾说,不和于国,不可以出军;不和于军,不可以出阵;不和于阵,不可以进战;不和于战,不可以决胜。
如今这局面,但看陶丘,便知道宋不合于国。那么若是陶丘、商丘、彭城、宁陵、楚丘等宋国城邑皆不合于国,那么国又是什么?
天下尚未一统,国的概念便很难界定。吴起是卫人,却成名于鲁,却秦楚于魏,如今又要奔秦,这让他开始思索自己到底在追求什么。
叛墨之士说,人固有一死,不能因为人固有一死便不去活。所以就算墨家说的对,天下终将走向墨家说的乐土,但也不能因此就什么都不做。因为墨家也在做,也没有因为这种必然就在那里干等着。
吴起心想,自己是为了求功名,可自己求功名的本源又是什么?所求的最终又是什么?
有人求功名,为了财、色、利,自己却明白,自己想要的只是施展自己的抱负。
可这抱负最终,要怎么样?
在草亭内思索许久,身旁护卫之人不敢惊声,久久无语,吴起带着满腹疑惑,起身再行。
交易所不远处的一株大树下,一墨者正在那里讲学,周围围着许多的人跪坐于地听讲,多有持剑者,也有短褐草鞋的手工业者。
陶丘处处都是讲学的墨者,风气极盛,吴起并没有靠近去听,只是在经过的刹那,听到了这样一番话。
“金为什么能够买到一些东西呢?或者说为什么正好能买到那些多粮食呢?为什么不是买一万斤,为什么不是买一斤?”
“这是因为,挖金子的奴隶一年所能开采的金子是这么多,而如果这个奴隶去耕田,所能收获的粮食恰恰是那么多。所以这些金子便能恰好买那么多的粮食。”
“市井买卖,都有衡量,那么金子和粮食的衡量,便是其中的劳作……”
这些话之后,传来一阵阵叫好声,吴起知道这也是墨家学说的一部分,这二十年前天下都在谈论,他心头知道,这番话就是墨家说世卿贵族都是蠹虫的根源。
这番话不绝,不能反驳,那么世卿贵族的存在就没有合乎天理的基础。名不正且言不顺。
可这些话会绝吗?天下劳作的人不绝,这些话大约便不会绝于天下,总会有人相信有人记住。
吴起又想到“本源”这个词汇,心想墨家的确是在解释天下诸多事物的本源,这知晓本源的人越多,天下的世卿贵族也就越难维系。
讲学的人还在讲,吴起也没有继续听,而是缓步走到了集市之中。
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讨价还价的叫卖声,那些促成交易的掮客左右冲突,那些怀揣金银的商人登垄而断……
“皆为求利。”
吴起心想,这四个字总是没有错的,自己在西河编练武卒,那些武卒不也是为了求利?若无利,如何肯死战?
或有当年秦公被围而三百壮士拼死救援的事,那些因为秦公之义释放了那些杀他马匹的野民并且赐酒,有此情义。可这毕竟少数,若想治天下,还是要以利道之。
在看着市场上远胜于西河安邑的货物,吴起更是感叹,尤其是许多西河没有而这里已经早已习以为常的商贩,更让吴起对于天下财富总和的理解有了新的认识。
卖菜油的、卖青菜的、卖木器的、卖陶器的、卖耧车的、卖手锄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之间,吴起走到了一个卖菜老人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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