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做梦,三姐姐,哦不对,陈校长,你大抵想不到,我经常会梦见在女校教书的日子,比如炸实验室啦、跟李念君去食堂抢肉菜啦、检查学生们的个人卫生啦,还有给她们监考,然后批改卷子什么的。
三姐姐你知道吗,那些穷姑娘可真不笨,有几个聪明得很,一教就会、一会就通,我给她们教书教得很欢喜,她们也特别喜欢我来着,我走的时候,她们还哭了呢。
我也哭了。”
最后这四个字被划掉了,不过划得很粗心,让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陈滢忍不住弯了弯唇。
她从不知道,陈涵也有这样细腻的一面,亦从不知晓,她的内心世界如此丰富,如一幅色调繁复的画儿,远观近赏,总有滋味。
最后几段,陈涵又如是写道:
“废话我就不多说了,总之,我打算回女校教书,能教多久就教多久。自然,我也知道,我若真把这打算告诉长辈们,一定会被关起来,然后他们就会给我说一门差不多的亲事,把我匆匆嫁掉,断掉我这大逆不道的念头。
所以,我自己想法子,趁着元宵节赏灯之机,把自己给‘走丢’了。我还特意找了几个嘴快的姑娘作伴,有她们在,不愁这事儿传不出去。
等到我‘走丢’的时间足够长(我估摸着,五六天差不多了),我再回家。到时候我名声坏了,没人家愿意娶我,且急切之间也找不到合适的人家,到时候我再说要去山东避一避,祖母和母亲必定同意。
我想了很久很久,这是我唯一能够不像大姐姐、二姐姐那样过一辈子的法子,也是唯一能让我觉着欢喜快乐的法子。
就是教母亲为我伤心难过、教家里的妹妹们担上坏名声,让我觉着很对不住她们。
只是,这点儿对不住也委实没多大意思,反正我已经坏到底啦,再坏一点儿也没什么。写到这儿,我就觉着也没什么可对不住的,我自走我的路,好歹这是我自己个儿选的,我不后悔。
三姐姐,请你快点儿给女校写信,告诉她们陈老师要回来了,特别要告诉李念君这事儿,让她把实验室扫干净。
还有薛蕊老师,麻烦你告诉她,我会想法子替她把那些疤去掉的。我犯下的错儿,我一定会认。只这话我不好意思当面跟她说,你替我代转吧。可别忘了啊。
最后,我警告你,泉城女校必须收下我,若不然我就去庇护所跟那些妓子们住在一起,再不然就去演剧社打杂。
反正我豁出去了,三姐姐你看着办吧。”
这句看似无赖、实则毫无威胁的警告,便是此信收梢。
将信笺拿在手中,陈滢反复看了好几遍,心头百般滋味,无法言说。
陈涵秉承她一贯的卤莽作派,突发奇想,竟将这件不可能达成之事,给达成了。
许老夫人临别之语,便已然表明,与其让陈涵继续留在府中、成为侯府污点,倒不如送她去她想去的地方。
至于往后,暂且还顾不着,总要先避开眼前这一段再说罢。
而这个意思,许老夫人也透露给了陈滢。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送陈涵去山东,都是解决此事最完美的法子。
所以,许老夫人松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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