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先生久候了。”陈滢并未接莫子静的话,缓步上前,于他对面落座,视线向案上扫了扫:“先生好雅兴。”
莫子静笑起来,伸臂一指她手边茶盏:“阿恕不肯喝,你尝尝,此乃今年新茶,香清气远、入喉甘美,委实难得的很。”
陈滢谢了他,将茶盏端起,举目环视。
屋中陈设雅致,墨字屏风、山水条幅,海棠几上设着香炉,炉底莲座下垫一只铜盘,擦得锃亮,盘中银霜堆积,似有残香缱绻。
“原来陈大姑娘也懂焚香。”莫子静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目露欣然:“这香灰最宜煴篆字,其味蕴藉,远胜干烧。阿恕这孩子却一直不懂,怎么教他也不肯学,我亦无法。”
他笑着低眉,面上满是追忆:“阿恕乃极情之人,执著于习武、兵法、操练诸事,旁的一概不理。原先我总担心他老来寂寥、无人说话,今见了你我才放心。我看他对你甚是爱重,往后你二人必定琴瑟和鸣、恩爱美满。”
“承您吉言。”陈滢淡笑道,试试茶温,却是凉了,遂起身推窗,泼去残茶,复又拿起茶壶斟茶。
在她做着这些时,莫子静的视线不离她左右,面上神情时晦时明。
陈滢却似一无所觉,将青东瓷壶放下,举杯邀茶:“我不喜欢绕弯子,咱们还是直入正题吧。还请先生告诉我,您是谁的人?”
“这一问可不好答。”莫子静未抬头,只一径转动手中茶盏,:“若十年前你来问我……”
只说了这一句,他忽尔顿住,旋即似想起什么,屈指轻敲额角,自嘲道:“罢了罢了,年岁长了些,这记性便大不如前。我说错了,不是十年前,应是八年前。”
他敛目笑,句句声声,如若自语:“若你八年前来问我,我必定要说,我乃康王麾下。然此刻你来问,我却不知该如何作答,因这八年里,我与康王那一系,早便断了联系。”
陈滢点了点头,神情很平静:“那我就还是把您视作康王的人吧,毕竟,八年之前,您曾为他效力。如今虽断了联系,您也没脱离出来,身上还是烙着个‘康’字。”
莫子静出了会儿神,向着茶盏一颔首:“这话倒也不错。”
陈滢目视他数息,终是问道:“当年,两军阵前射杀老侯爷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是。”莫子静答得没有半点犹豫,像是早知她有此问,神色泰然:“是我潜在中军后方,以冷箭射杀了裴广。”
语毕,他抬起头,正色看向陈滢,面容坦荡,甚而还有两分释怀。
“终于说出来了。”他道,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若积攒多年的重荷,终一朝卸去,通身上下,皆是轻松。
“陈大姑娘是不是觉得我很好笑?”叹息罢,他又笑了笑,惬意地将身子向后一靠,意态悠然:“于我而言,此事正是如毒瘤一般的存在,虽不伤及性命,却总叫人无比困扰。如今,巨痈尽去,我委实欢喜。”
“我明白您的意思。”陈滢神情淡然:“先生杀了阿恕之父,阿恕与先生有不共戴天之仇。可这十几年来,先生却每天都要做出一副宜师宜友的姿态来,在阿恕的跟前演戏。身怀大秘密而不得言,久而久之,自是憋闷。说实话,先生没发疯,也算是个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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