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昀睿带上了大殿的房门,“吱嘎”的声音厚重古朴,将天地与这空旷的寝殿隔开。他回过身,凝眉瞧着她,声色平缓柔软得一如往日:“江心月,你还是那么想死。”
“皇上,我的罪过怎能不死呢,对不起,我知道我让你失望了。对不起。我担不起你的喜欢,我不值得。”江心月坐在地上絮絮地说。她没有好好地跪着,也没有行礼,在他与她之间已经不需要这些虚礼了。而且,欺君事小,背叛事大。
皇帝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居然也在她面前席地而坐。江心月这才发现他只有一个人,他的身后没有任何的宫人跟着。这大殿内此时就只有他们两个。
这样面对面席地而坐的情景不止一次地发生在二人之间,每一次都是美丽而缱绻的回忆。郑昀睿和她独处的时候喜欢这样坐着,说说情话。可是今日,她要面对的却是这份感情的决裂。没有办法,打破规则的人是她自己。
他不疾不徐地缓缓开口道:“明德七年,江氏嫡长女江心月在礼亲王府自戕身死,礼亲王以一女奴代之,送入深宫。明德八年,这名女奴入选为妃。”
“是,你说的没错。我是礼亲王的人,我从一开始就是你的敌人。”江心月丝毫都不想隐瞒了,她清晰无比地说道:“我做你的嫔妃是为了魅惑你,当年废太后陈氏之死是我一手造成,恭绵贵妃的逃宫我也有参与。礼亲王死后,我为自保斩断大量证据,我与礼亲王曾经的爪牙江家互相利用。最后的废后上官氏也被我暗自处死后伪装为悬梁。”
她继续地说着,坦白一切:“这些年我从来不为江家说一句提携的话,除了江心媛是我的亲生妹妹,其余的‘亲人’,全都是假的。当年废太后由此看出了我与江家的关系不正常,你也是明朝秋毫的人,你恐怕也能看出一二。我不是江家的女儿,我只是个女奴,是礼亲王的棋子……”
郑昀睿静默着。明察秋毫么?不,不是的。他从未认真想过江心月与江家的不对劲,因为他沉湎与欢爱不能自拔。若不是澹台氏抄家得来的证据,还有上官家的铁证,他又怎可能怀疑真心喜欢的爱人呢?
江心月说了很多,最后才微微地抬头,却不敢看他的眼睛:“郑昀睿,你赐死我吧。”
郑昀睿没有接她的话,而是道:“你到底是谁呢,江心月?”
“我是谁……”江心月楞楞地重复着。她是谁呢?她怎么知道?她忘掉了父母,忘掉了家乡,更忘掉了自己的名字。
这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开始,幼年的一场灾难让她成为街头濒死的小娃,她本就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孤女。
片刻,她才回过神来道:“我应该是个庶民吧,或许甚至是奴籍。我不知道我的身世,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你要信我,我说的是实话。”
“嗯,我相信。”郑昀睿默然道。
然后她的手被面前的人抓住了,她吃了一惊,道:“郑昀睿……”
“我们去漪澜殿吧,我们都喜欢那个地方。”郑昀睿轻而缓地对她说道。她的双手被他攥得很紧,根本挣脱不开。
她突地长长呼出一口气,道一声:“也好。”
她不知道郑昀睿要怎么处置她,但她猜到的就是他会在漪澜殿秘密地处死她。双手被攥紧的感觉,到死都不可以逃离的感觉,即使背叛却也不会被抛弃。很显然他根本放不下她。
她曾听闻过前朝一位宠妃的传奇——那个女子被帝王爱上,然她却不肯接受帝王。最后,自私的帝王将她毒杀后封入冰窖,将她冰封的尸身置于自己的寝宫内,永生永世不许她逃离。这个故事听起来很骇人,然江心月此时想的却是——若郑昀睿能效法那个帝王,与她来说是未尝不是好事。
也许死了以后真的会被原谅吧?
她缓缓地被他拉起来,二人并肩行走。层叠的宫门在他们面前次第打开,一座鎏金的明黄色龙驾停在不远的地方,迎接这一对通身贵气的人。前院里,无数的宫人朝他们跪下。
在旁人看来,这是世间最精妙美好的一对璧人,皇后倾城惊艳,皇帝英武威仪,还有那从深宫皇院内纷飞出去的传言——传言道,后宫三千无非是摆设,皇帝眼睛里唯一看得到的只有皇后。世人常道,拥有了专情而温柔的帝王,世上有比皇后更有福泽的人吗?
江心月一步一步地走向自己的命运,她看到小安子和几个御前的姑姑恭敬地在她面前屈膝,她自嘲地一笑,他们还不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他们还以为她仍是那个受尽恩宠权势熏天的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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