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瑞生说:是。
卫国说:你妈是地主婆。
孔瑞生说:是。
卫国又说:你是杂种是野种是瑞河滩上狗日下的。
孔瑞生看了看卫国的眼睛,小声说:是。
这时候,林雪妮收起本子站了起来,“冬冬,你也太过分了!瑞生是咱弟弟,欺负小弟弟算什么本事,你有能耐冲我来!”
卫国看起来很害怕林雪妮,林雪妮虽然先于卫国出生几分钟,但毕竟也是姐姐,她的话让林冬子无言以对,他抬手摸着他的光脑袋有些无趣地走了。
“瑞生啊,别怕他。他是个纸老虎呢,也别什么都说是。你越是软弱,他越是欺负你!坚强点,好吗?”林雪妮拉着孔瑞生的胳膊说。孔瑞生突然抱住林雪妮,把头埋在她的怀里委屈地哭起来。
林雪妮抚摸着他的头发,哄着他,孔瑞生的身上突然涌上一种奇怪的感觉,那么美好,那么甜蜜。
她让他不要一直说是,可是面对林冬子,他不敢说不是,他吃的亏已经够多了,那次就因为他说不是,林冬子就给他这个坏分子的狗崽子“坐土飞机”,几个管教干部的子女将他倒剪双臂,打开烧得通红的炉盖子,将他的头使劲往下按,头离灼热的炉火越来越近,烤得他眼冒金星,豆大的汗珠掉在火炭上吱吱作响。他实在是熬不过了,遍身的伤疤告诉他,为了避免那些伤疤的再次产生,他只有不停地回答,是。
记得那天,他娘林琬儿被卫国摁住头按下去,迫使娘不得不跪在了地上。卫国一把抽掉了他娘头上的发簪。他娘的头发便四散开来,前后左右垂下来,遮住了脸。
卫国把一只脚踩在条凳上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
于是两个小战士捏着一把剃头刀过来,一个按住他娘的头,另一个揪住他娘的头发给剃头,他们看上去很熟练,三两下把他娘的半个头剃光,露出青光光的头皮。他们转着圈儿,看着他娘的阴阳头,发出哈哈的怪笑。他娘说,冬冬!我是你……话未说完,一顿拳脚砸在了他娘身上,接着浓痰、鼻涕辟头盖脸地飞向了他娘。他们一个个把鼻子都拧红了。
孔瑞生急了,他大嚷:你们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卫国就冲孔瑞生一挥手,说: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红革,红兵,批判从严,重在改造!赶快行动起来,让井冈山兵团使剥削阶级的孝子贤孙回到革命大家庭!
他们又把拳脚向孔瑞生迎过来。
他们喊:孔瑞生!跟我喊!——你妈是地主婆!你是狗日的——孔瑞生喊:你妈是地主婆!你是狗日的!
一阵猛似一阵的拳脚砸在了孔瑞生的头上、脸上、身上,他的脸肿起来,鼻子里的血糊得满脸都是,他疼痛不堪,连连告饶,他真的是实在受不了了。他说,你们要我干什么只要不再打我,我什么都愿意去干。
卫国逼着他娘交代,不交代就打。
卫国:你叫什么?
娘:林琬儿。
卫国:你大是谁?
娘:……
卫国:快说!这能说明你的阶级成分!
娘:是,是你爷。
孔瑞生看到他娘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外跳。他娘就是再苦再痛也不会撒谎,卫国就是林冬子啊,就是他的表哥。冬子的父亲就是林连文,那是孔瑞生的舅舅,母亲是舒燕子,是孔瑞生的舅妈。林冬子连爹娘都不要了,他带头揭发“臭老九”,带头在墙上刷写:揪出教师队伍中的大鲨鱼,打倒林连文!
他娘的答话自然遭到了一阵更加凶狠的毒打。
卫国:老实交代,你是怎样利用色相勾引革命战士,让他在解放来临之际临阵脱逃,又联合放走了叛徒曹子轩的。
娘:……
卫国:你和革命战士在哪里发生的两性关系,是你主动还是他主动?
……林琬儿和孔瑞生浑身青伤地回去后,已经是半夜了。
他娘紧紧抱着他,一遍又一遍抚摸他的头。他就是在娘的抚摸下不知不地觉睡着的。
天很黑,屋里没有灯,他突然看到一个佝偻的影子钻进门来,抱住了娘和他。他还听到娘说,你快走!被他们看到了你又要受苦。
孔瑞生醒来的时候,手边上多了一个烧熟的洋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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