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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暗潮汹涌

2021-09-05 作者: 弦断秋风

我踩着高高的花盆鞋,跟在多尔衮身边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不熟练的脚步会出差错,扭了脚,摔了跤。

这盛京的皇宫并不大,穿过几道宫门,转过几条永巷,就到了一座宫殿前,大门已经敞开,门框之上悬挂着一块字牌,和我在电视里见到的一样,上面左边用汉文书写"清宁宫",右侧是弯弯曲曲的我根本看不懂的满文。

这就是皇后居住的地方了,这座宫殿也只住过一位皇后,就是皇太极的正室,科尔沁部莽古思贝勒之女博尔济吉特哲哲,她是庄妃大玉儿的姑母。

我们在门口停下了,多尔衮轻声说道:"一会儿你进去自然会有人给你介绍各位亲贵的名号,到时候你只要行个礼请安,然后称呼一声,再奉上茶水,点上旱烟袋就可以了。"停顿一下,他看了看我,关切地说道:"不用紧张,反正昨日婚宴时你已经都见过了,今天只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轻松点。"这时从宫殿里急匆匆地赶来一名宫女,她见到我们后先请了个安,然后道:"睿亲王和新福晋总算到了,皇上和几位王公贝勒在里面已经等待多时了,还是快些进去吧!"我和多尔衮并肩步入了清宁宫的门槛,一进正殿,就看到宽阔的厅堂上摆满了椅子,正中的明黄坐榻上端坐的正是昨日见过的皇太极,表情很是温和,像个和蔼的长辈。

等我们行礼后,皇太极笑道:"眼下正是我们自家人聚满一堂,叙叙亲情,道道家事,搞得这样隆重干什么?快点起来!"这时皇太极旁边坐着的一位年约四十岁,雍容华贵、风韵犹存的贵妇人笑道:"十四爷今日来得好迟,我们在这里等了足足半个时辰,是不是昨夜饮酒过量,一直起不来床?我早就对你这几个兄弟子侄特别叮嘱过,不要老是灌你的酒,要是醉倒了,岂不是耽误了正事,冷落了这位漂亮的新福晋了吗?"说到这里她特地望了我一眼,眼光里满是赞许。

看到她头上贵重繁复的凤钗和身上绣着百鸟朝凤图案的旗装,看来这的确是哲哲无疑了。我正要给她请安,旁边分列两排而坐的宗室亲贵就开始拿我和多尔衮取笑:"呵呵,真醉假醉我们不知道,这小子一向酒量好得很,估计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就是,我们已经很照顾他了,只不过是一人和他喝一杯而已。""我看十四弟根本不是酒醉,而是跟这位弟妹洞房花烛时,那个……那个,反正是操劳过度,所以累得日上三竿还起不了身吧?""是啊,我看睿亲王一向身体细瘦,从小就经常生个大病小疾的,现在也不见强壮到哪里去,我这边还有一个滋补益肾的秘方,我试过了,效果好得很哪,要不要送与你试试?"话音刚落就是一阵哄堂大笑,我有点羞忿地望了望取笑我们的那人。他四十多岁,一身深蓝色的常服,颌下的短须修理得整整齐齐,正一脸和善地看着我和多尔衮。

我认出这人来了,他就是昨天在婚宴酒席中认识的清初赫赫有名的铁帽子王,努尔哈赤的胞弟舒尔哈齐的次子,现封和硕郑亲王的济尔哈朗。

当年和皇太极并肩的四大贝勒之一的阿敏,是他的哥哥。父兄先后被努尔哈赤和皇太极囚禁致死,他在逆境下不但保持屹立不倒,赢得现在的皇太极的信任,还有后来顺治小皇帝的倚重。不但和顺治合伙清算了多尔衮,还高官厚禄地荣耀了一辈子,的确是个厉害的政客,他是比豪格那武夫可怕许多的敌人。

我心里暗暗地提醒自己道:"以后一定要注意这个人,万不可让历史重蹈覆辙。"这时皇后哲哲打圆场道:"各位叔伯不要再拿他们开玩笑了,我看还是先让熙贞给诸位敬奉茶水吧!"于是我一一给这些亲贵们敬茶点烟,从皇太极和代善开始,我逐步礼敬下去,同时口唤着"叔伯"一类的称呼,一直到了多尔衮的哥哥阿济格跟前,我奉上茶水后恭敬地唤了一声"十二伯"。

阿济格点点头,微笑着接过茶杯,浅浅地抿了一口,这时我注意到了他旁边一把空着的檀木太师椅,奇怪,这是谁的位置,竟然在这样的场合缺席?

阿济格注意到了我的视线,"真是对不住弟妹了,我那个十五弟昨天出城行猎去了,我派人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估计是跑到深山里去了。唉,这个小子,整日不务正业,我看迟早要闯祸。"皇太极的声音中带着愠怒和不满:"这个多铎,年岁也不小了,都是五六个孩子的爹了,还把自己当成小孩子吗?朕当初分封诸位时,哪个亲王郡王不是凭着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爵位?我念在他年幼不懂事,又是父汗最疼爱的小儿子,所以特地加恩封他做亲王,论战功和资历的话,他及得上你们哪一个?还是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这时多尔衮连忙暗扯了阿济格一把,兄弟俩一起跪在地上,叩首称罪。

这边正热热闹闹地谢罪,那边就传来了太监的通传声:"禀皇上,豫亲王多铎在宫门外候见!""叫他进来吧!"皇太极吩咐道。

我起身垂首站立在一边,很快,一阵脚步声传来,接着感觉到一个白色的身影似风般地进入正厅。他的步伐实在太快,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甚至来不及看清楚他的样貌。

我抬头看到了一个英挺矫健的背影。他略微比多尔衮矮一点,既不像阿济格那样魁梧,也不像多尔衮那样伟岸,不知道相貌有何区别,我倒是颇有兴趣。

多铎站定后抖了抖马蹄袖,单膝跪下,给皇太极请了个安,朗声道:"臣弟参见皇上!"皇太极"嗯"了一声,抬了抬手,明显还是余怒未消,板着脸道:"你还知道来啊?朕以为你根本就忘记了你还有多尔衮这个哥哥,朕这个皇兄了呢!"多铎毫不在乎地笑道:"臣弟哪里敢忘记皇兄和十四哥,只不过昨天行猎迷了路,没有来得及赶去参加十四哥的婚宴。这不,今天一大早我刚回到府上,就连忙换了衣服赶来了,想着还不至于错过见新嫂嫂一面。"皇太极脸色稍微好了一点,"算你还记得有这么一回事,朕就暂时不追究你之前的过错了,坐到你的位置上吧,正好轮到你。"多铎谢过后,向我这边走来,我低头让过,他端坐在椅子上,我开始帮他沏茶,他一直注视着我,但我又不方便直接抬头盯着他看,只能继续埋头斟茶。

很快,茶沏好了,我低着头恭敬地将茶奉上,"请十五叔用茶。"多铎并没有立刻接过,而是微笑道:"这位就是我的新嫂子了,听说我哥这回娶的新福晋很是美貌,现在总算可以见识见识了。""十五叔说笑了。"我笑着抬起头来,这下终于看清多铎的相貌了。随后,我就愣住了,只觉得有几分眼熟,却一时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

多铎也是直愣愣地盯着我看,好像真的和我有过一面之缘似的。

众人注意到了我的异常反应,虽无人立即发问,不过怀疑和疑惑的眼光我仍然能明显地感觉到。

我笑了笑,解释道:"我方才第一眼看时,觉得十五叔有几分眼熟,仔细一瞧,原来和我家王爷长得太像了。"众人闻言后也禁不住开始打量起这对兄弟来,终于,有人点评道:"你还真别说,以前没觉得,现在看起来还真有这么一点像……"多铎打趣道:"我没见过什么世面,看到这么漂亮的嫂子,一时间光顾傻看去了,连嫂子敬的茶都忘记喝了,罪过,罪过!"接着便端起茶杯,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气氛更是轻松了,这些兄弟们开始七嘴八舌地聊起天来,不时地发出一阵阵爽朗的笑声,不过他们都是用满语,说着自己本族的语言,实在比艰难生涩地讲着汉语方便得多。

也不知道这帮后来在史书上留下了姓名和事迹的大人物们,究竟在谈些什么话题。但从表面上看来,这一大家子还真是欢聚一堂。想到他们之前和以后种种或悲或喜的闹剧,我心里便是一阵苦笑。

皇后哲哲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于是开口道:"熙贞啊,他们男人在这里聊天,我们女人听着也无聊,不如我们出去走走,顺便聊些贴己话吧。"我连忙站起身来:"如此甚好,那就劳烦了。"我们在庭院里的回廊间散步、聊天。哲哲是一个很热情很和善的女人,的确很有后宫之主母仪天下的风范。我起初还紧张局促,后来就渐渐放松了。她先是问了我和多尔衮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和经过,我照实讲了,哲哲听得笑了出来,"这么说你们也真是有缘啊,那你为什么要把那只鹰藏起来呢?""一时间鬼迷心窍了,也不知道天高地厚,想戏弄他罢了。"哲哲这时的神色倒是有些郑重,"别看睿亲王十二岁时就成了婚,到现在除了你外,已经有了五位福晋,但我知道,她们没有一个人能得到他的恩宠。小玉儿没少跑到我这里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说多尔衮对她如何冷漠,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对你如此厚爱,你又是他唯一自己看上并且娶回来的福晋,和她们不同,你自然要小心防范,低调行事。女人嘛,总归是小心眼的,尤其小玉儿,更不是个省油的灯,到时候又跑到我和皇上面前添油加醋的,就算我们知道你的为人,相信你,可别人未必肯信。"从哲哲的口气看来,这位小玉儿尽管目前我还没有幸会,但人品和性格也可见一斑了。

"我倒不是很在意,人生在世,哪能做到十全十美,不受别人的一点非议?其实有时候想开点,倒也落得自己清静。就让别人去说吧,毕竟人要为自己而活。"哲哲似乎对我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她感叹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懂得这样多的道理,很多女人到了一把年纪,也未必能明白这些。其实家事也很重要,只有家事处理好了,男人才有精力和心思做事,为国家和朝廷更好地出力。现在有你在他身边,我也放心了。"我连忙谢道:"多谢皇后如此厚待,我刚到这人生地不熟的盛京,很多事情都有赖贵人相帮,能得到您的支持,实在是天大的幸事。"我和哲哲说话间,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御花园,我抬头看到了一座很是雅致的小楼,只见上面的匾额上用汉文和满文分别题着楼名,汉文是"凤凰楼"。看到这座飞檐斗拱,悬着风铃,别有一番风情的小楼,我眼前仿佛浮现出了在这座皇宫中的后宫内院,形形色色的女人们不见流血,却依然残酷的钩心斗角。

忽然有两个清脆柔美的声音响了起来,"姑姑!""姑姑,您也在这里啊?"我抬头看时,只见有两个年轻貌美、衣着靓丽的宫装女子正一前一后地从凤凰楼上一步步顺着楼梯走了下来,一直来到我和哲哲面前,扬着丝绸手帕,请了个安。

她们不约而同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用询问的眼光看着哲哲。

我打量了她们一眼,只见左面着粉色旗袍的那个女子,窈窕妩媚,如同姣花照水,是风情万种的美人。

而右边的那个,却完全和她是两种类型,这女子看起来大概二十五六岁,圆圆的脸庞,皮肤白皙,虽也是容貌清丽,却没有粉衣女子那般让人眼前一亮的惊艳之感,而且身材略显丰腴,典型的蒙古女人的长相。

但是奇怪的是,乍一看这位女子没有粉衣女子出挑,可她刚一到我面前,我就莫名地感觉到一种奇特的气息,仿佛是藏在石头里的玉璞,表面平淡无奇,实际上内在光彩夺目。

只见她用善意的眼光看着我,脸上带着温和而明媚的笑容,问道:"不知这位是……"哲哲回答道:"哦,你们还不认识,她就是十四爷昨日方才娶进府的新福晋,是位朝鲜的公主,名叫熙贞。""哦?原来这位就是十四爷的新福晋啊,昨天晚上皇上赴宴回来之后,说是这位朝鲜来的福晋生得如何貌美,当时我还问他是不是看上她了,害得皇上跟我一个劲儿地解释他绝无此意,不然的话我可就和他没完了。"她边说着边拉起我的手,一脸好奇地看着我,"没想到今日碰巧,还真的撞上了,昨天我还在想,一个女人再漂亮又能漂亮到哪里去呢?能值得皇上那般欣赏,现在一见,还真是不得不承认,这世上还有着这般标致的人物啊。""哪里哪里,姐姐真是拿我取笑了。倒是方才一眼见到姐姐,娇美绝艳,我真是自愧弗如啊。"哲哲笑了,"现下五个宫里面的后妃统统都是我们科尔沁的女人,喏,这位就是关雎宫的宸妃海兰珠了。"然后又介绍另外那个一直带着微笑,没有出声的女子,"她是永福宫的庄妃大玉儿,十四爷的正福晋小玉儿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果然是大玉儿,这就是未来的孝庄太后,康熙最为敬重的祖母,有清一代颇享盛名的,极富有传奇色彩的女人。不过眼下,她也只是一个并不受宠爱的妃子罢了。

我先是给海兰珠见了礼,然后也向她施礼,她急忙伸手制止住了,一脸微笑道:"不必多礼了,现在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讲那么多礼数干什么?再说你在朝鲜也是堂堂的公主,身份贵重,即使到了十四爷府上做了侧福晋,也不见得就比我们身份低,所以你就不必把我们当外人,你我姐妹相称,如何?"我连忙谢道:"这如何使得,真是太抬举我了,怎敢和庄妃娘娘称姊道妹呢?"旁边的海兰珠劝道:"你就答应了吧,大玉儿一向为人随和,从来不计较什么身份名分之类的,她是我们这里人缘最好的一个了。"我这才顺水推舟,应承了下来,随后我和大玉儿的手就握在了一起,她叫我"妹妹",我称她"姐姐"。

我们相视而笑,实际上是各怀心思。

我们在花园里懒洋洋地散着步,说实话,还真的没有什么景色好看,聊了一会儿,大玉儿提议道:"现在天太冷,这园子里也没什么好看的,这里离我的永福宫很近,我看不如几位就到我那里去坐坐吧。"哲哲道:"如此甚好。"

海兰珠也很赞成:"就是,我们出来逛了这么久,也很是无聊,腿都累了,正好到你那里去歇歇。"于是,我们就一路说说笑笑地前往永福宫,没多久,四个人就坐在了暖阁间温热的炕上,手中捧着暖炉,继续聊着闲话。

哲哲说道:"海兰珠啊,你最近这段时间还有没有再害喜啊?要不要我叫人拿点酸枣糕来给你尝尝?你这是头一胎,自然身子上不舒服些,不想我和大玉儿,都是三个孩子的娘了,经验比你丰富,你有什么不对的,就不妨问问我们。"哦,原来这时的海兰珠已经怀孕了,我猛地想起了她给皇太极生的孩子八阿哥。可惜这个备受皇太极爱护,甚至准备立为储君的孩子命短福薄,刚刚两岁就夭折了,甚至连名字都没来得及取。想到这里我不禁黯然,为苦命的海兰珠悲哀。

旁边的大玉儿发现了我此时神色的异常,于是关心地问道:"妹妹,你怎么了?好像不太舒服?"我惊愕她目光的敏锐,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掩饰道:"倒不是不舒服,而是听皇后讲起酸枣糕,不知为何突然嘴里一阵酸痛,想必是我平时害怕吃酸的东西,所以一时畏惧罢了。""哦,原来如此啊,这样吧,我叫人去给你拿点甜一点的点心吧,正好闲着也无聊,我们一起吃吃瓜子和酥糖也不错。"接着大玉儿转向海兰珠,"要不要给你拿点酸的蜜饯来,比如乌梅之类的?"海兰珠道:"不用了,刚遇喜时的那股难受和恶心劲早就没有了,眼下是第三个月了,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哲哲关心地摸了摸海兰珠的腹部,"现在还没有'见怀'吗?是不是日子推算错了,还是饮食方面不是很合胃口?可别把肚子里的孩子亏待了,我和皇上都盼望着你能给他添个阿哥呢。"海兰珠摇摇头,有点羞涩地笑着,"怎么会呢?再说生男生女怎么好隔着肚子就知道呢?不过我也很是担心,生怕生了皇女,让大家失望。"我心里好笑,大家失望?我看失望的只可能是皇太极和她宸妃,别的女人高兴庆祝还来不及呢,不过我还是很肯定地说道:"你放心,这一胎绝对是阿哥。""你不要开玩笑了。"

旁边的大玉儿曾经一度脸色阴沉,但海兰珠话音未落,她随即笑道:"我们三个都这么说,保准错不了!"大玉儿自从十二岁嫁给皇太极后,一连生了三个女儿,姑姑哲哲眼见靠她生个儿子为博尔济吉特氏争光的希望基本渺茫,这才叫她族里的侄子吴克善把正在守寡,已经二十六岁,但仍然美艳动人的海兰珠送入宫中,送到皇太极的龙榻上。想不到这个绝色小寡妇还真是争气,不但深蒙皇太极恩宠,很快又有了身孕,也难怪大玉儿会如此忌恨了。

当初分封五宫的时候,陪了皇太极十多年的大玉儿居然位居五宫之末,看着前面的几个妃子都是寡妇出身,后来居上,而皇上天天泡在关雎宫里,自己备受冷落,生子的机会就更小了。

我用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她的失落,心中也不免生出了几分同情。

……

我本来打算和多尔衮一道回府,不料还没出宫,有人过来禀报说皇太极另外有点话要私下里找他谈谈,他只得让我先行回府了。

刚回到府中,阿娣就匆忙地出来找我:"小姐,您终于回来了,大福晋和各位侧福晋还在正房里头等你去见面认礼呢。"阿娣略懂一点汉语,因此也能勉强听得懂这边人的话,我点点头,"好,你引我过去吧。"然后特地嘱咐了一句,"你要好好学习汉语,这样也好适应一下,办事方便点不是?"阿娣连声应承:"是,奴婢正在尽力学习,请小姐放心。"我到了正房的门口,门口的侍婢将帘子挑起,我走了进去,穿过正厅,来到西边的暖阁前,淡蓝色缎面的帘子被侍女掀开,我端正了姿态,缓步走入厢房之中。

宽阔的炕中央摆了一张紫檀八仙桌,做工很是考究,围着桌子坐了五个年轻女人,个个衣着华丽,珠光宝气,正捧着手炉,围着桌子嗑着瓜子,唧唧喳喳地说着什么。见我进来了,她们立刻平静下来,纷纷扭头注视着我这个陌生人。

引领我进来的侍婢躬身道:"福晋,这就是王爷的新妇,昨日娶进门的朝鲜公主。"这时大家的眼神齐齐地望向坐在中间的那个珠钗满头、一脸倨傲之色的女人。我心里暗暗地肯定了:这个就是多尔衮的大福晋,庄妃的妹妹小玉儿了。

我给她请了个安:"臣妾见过福晋。"她慢悠悠地喝着茶,并没有抬眼看我。过了半晌,方才放下茶杯,抬起头来,冷冷地打量着我,语气高傲地说道:"哦,这位就是王爷新娶的朝鲜公主了。"我尽管很讨厌她说话的口气和对我的态度,不过仍然保持着恭敬的神色,微笑着说道:"公主是以前的事了,现在嫁给了王爷,就是王爷的人了,何况进门又晚,自然不敢在各位姐姐面前托大。""嗯,"小玉儿从鼻子里长长地哼了一声,"算是你还懂得规矩,那就不消我多言了吧,至于怎么伺候王爷,你也要心里有数。"我丝毫没有表露出对她的不满,不动声色地说道:"臣妾初来乍到,不识礼数,若有不周,还望姐姐指教。""指教就谈不上了,"她悠悠地说道,继续盯着我的脸,接着是一副故意做出的不屑,"我还以为王爷大老远从朝鲜娶回来的侧福晋美若天仙,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就是一脸狐媚相。我看我也不敢指教你,只求以后你不要一个劲地色媚王爷,让王爷偶尔也有空来我们房里歇歇就谢天谢地了。""臣妾不敢魅惑王爷,王爷每日公务繁忙,我自然不敢多加打扰,何况又有各位姐姐精心照料王爷,我只要老实本分就是了,所以福晋教训得极是。"小玉儿阴郁的脸色稍微露出一点阳光,点点头,"你倒也识趣,以后要悉心地照料王爷,少吹一点枕边风,也让我们不要太难做。"我连忙道:"王爷自然不会被臣妾这一普通女子黏住,雨露均沾是肯定的,熙贞也不敢主动请王爷到我那边去就寝,一切凭王爷自己定夺。""那就好,你就和她们几个认识认识吧,你进门最晚,她们都是你的姐姐,自然要你敬重些。""那是自然,臣妾岂敢怠慢各位姐姐。"于是在小玉儿的介绍下,我和其他的几个侧福晋一一认识,她们除了佟佳氏外,全部是科尔沁的博尔济吉特氏。

我和几个女人们叙了叙闲话,由于有小玉儿这个阴阳怪气的女人在场,大家都浑身不自在,说起话来也很是拘束,于是坐了没一会儿,我就起身告辞了。

在众女人纷纷说着客套话时,小玉儿突然冷冷地说道:"听说今儿晚上王爷还要到你那边去安歇,你可要把王爷伺候好了,可不能像昨晚那样了。"我正准备转身,听到这话一愣,奇怪,她怎么可能知道我和多尔衮的洞房之事?难道她派人去偷偷地趴窗缝监视偷听了吗?

只听到她的后半句话,"今早你和王爷进宫之后,嬷嬷帮你整理房间,结果看到你的床单被褥上还是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你怎么解释?"我的心里猛地一惊,这时周围顿时安静下来。我知道身后所有的女人正在齐刷刷地盯着我看,至于具体是什么眼神,不用想也知道。

我的脸上带着恭敬的微笑,略微躬了躬身,回答道:"昨日酒宴宾客众多,王爷他不胜酒力,回到房里后就醉倒了,后来还是下人们进来把他抬到床上的,结果一直酣睡到早上。宫里来人传召,就急忙穿衣走了。"我停顿一下,然后做难以启齿状,"所以……所以一直到现在,王爷他……他连碰我一下都没有。"我把在永福宫里对哲哲她们编的谎言又换汤不换药地搬过来救急,小玉儿"哦"了一声,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不过看着我的眼神仍然是冰冷的,极不友善。

眼下我的解释合情合理,她根本找不出继续责难我的理由,只得说着不痛不痒的话:"这也是你的不是,昨天婚宴时你若是稍微疼惜王爷的话,出来替他挡挡酒,也不至于醉成那个样子……""多谢福晋教诲,是熙贞的不是,我初来乍到,不识礼数,有不周之处,还请福晋见谅。"她看到我如此恭敬,倒也听话,虚荣心多少也得到了一点满足,于是她懒懒地摆了摆手,打了个哈欠,"嗯,你明白这些就好,先下去吧,我也累了。""谢福晋的体谅,熙贞这就告退了。"

傍晚,多尔衮那边的人传话过来,要我过去和他一道用餐,于是我稍事整理一下,跟着下人过去了。

进门一看,饭桌早已摆好,上面的菜式倒是很简单,只有五六样,多尔衮穿着一身宽松闲适的常服,正在那里埋头吃饭。看到我进来,他抬头笑了笑,用眼神示意我坐到他的旁边。我看到那里早已摆好了一张圆凳,于是便走过去坐了下来。

多尔衮搁下筷箸,转头看了看我:"板着脸干吗,是不是我没有等你到了就自己先吃上了,所以你不高兴啊?""不敢。"

多尔衮微微笑了笑:"今日衙门里的事务很多,我一直忙到天黑方才回府,本来想等你一道吃的,可是看到菜上来了,实在有点饥饿,于是忍不住先吃了。"我看了看桌子上的菜,问道:"你平时就吃这个?"这也太朴素了点,和我先前的想象大有不同。

"倒也不是,只不过平常的饮食没有什么规律,人多了,或者请客的话,自然丰盛一些。平时我在处理公务的空歇,也只是随便吃点点心罢了。"他拿起另外一双筷子塞在我的手里,"你就将就一下吧。"尽管菜肴很可口,我依然不是很有兴致,一餐草草用毕,侍女端上茶水,他连喝几口。我笑道:"总算饱了!""嗯,是不是有点像饿鬼转世?"

"挺像的,"我端详着他的面孔,"只不过这个饿鬼长得倒不是传说中那般恐怖,还有点英俊呢。""哈哈哈!"他也被我逗笑了,看着我喝完茶水,他站起身来,然后拉起我的手,"走,到我的书房坐坐。"我跟着起身,嗔怪道:"我还以为你要带我到你的练功房去看看,再耍两下子,好让我见识见识你是不是满洲的巴图鲁,没想到居然要我去你的书房,这有什么意思。""我是不是巴图鲁,有机会让你见识,吟诗作对的本事我没有,想送你一件东西。"他神秘兮兮地笑着,立即勾起了我的兴致,"好,那我就看看你送我什么了不起的礼物。"到了他宽敞优雅、桌明几亮的书房,我环顾四周,有点疑惑。既然是书房,墙上自然要悬挂些字画什么的,可是他这里的墙壁上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

"怎么,很奇怪我书房的墙壁上没有任何书画?"他看出了我的疑惑,解释道,"其实并非我不喜欢,日后我八旗铁骑入关夺取了大明江山,四方臣服,无论中原还是江南,所有的东西都是我大清所有,字画宝物取之不尽,不必计较眼前的这点小利。""壮志可嘉,不过眼下离实现还有一段距离,这期间需要很多的努力,当然,机会也是很重要。"我在他背后说道。

他转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笑道:"我就猜到你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个女子,必然很有见识,那么你认为,究竟机会和努力,哪一点更重要?"我略微思考一下,然后答道:"如果在都是必不可少的两样中非要选出一个重要的,那么我就会选机会。""那么你为何认为进取中原,定鼎北京的人就是我呢?""其实机会是公平的,但是老天却是不公平的,一个人能够有时间等到机会的来临,那么他就成功了一半,剩下的就是如何利用了。一个人只要活得比别人长,或者别人死在他的前头,那么这人就比别人有了更多更大的机会。"我和多尔衮相视而笑,心有灵犀:皇太极比他大了足足二十岁,所以机会更多更大,并且能成为中原之主的,必然是他多尔衮,他自然有这个自信。

多尔衮郑重地看着我:"告诉我,你当初答应我的求婚,是否不全是出于无奈,而是你选择了我,就是选择了你的雄心壮志,你希望我成为天下之主,对吗?""是的,你的荣耀,也是我的荣耀,"我看着他,缓慢而庄重地说道,"你是我的男人,我会竭尽所能帮助你,只希望你在登上至高宝座时,能够让社稷太平,百姓安乐,我就满足了。"听了我的话,他不禁有点动容,将手臂搭在了我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说道:"你不但是我的红颜知己,也许以后还是我最亲近的帮手,看来我当初的决定没有错。"多尔衮回身走到书案前,铺好纸张,示意我过去磨墨,我站在案旁,将徽墨在蘸了清水的一方上等精美的端砚上细细研磨,不一会儿,浓浓的墨汁便研好了。

他提起笔来,在斜纹宣纸上行云流水地挥毫,待我看时,他已经写成停笔了,只见洁白的纸上有两排笔力刚劲、风骨峻冷的大字:"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我轻声吟着,望着那纸上的诗句,我竟然一时感动得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只得抬眼望着多尔衮,望着他烛光中的微笑,心里的某种东西在逐渐融化着。

"怎么样?这个句子用在我们身上很贴切吧?不要马上恭维我的书法,否则我会骄傲的。"他风趣地逗着我,可是我却笑不起来,难道我真的很感激他能送我这句话吗?一时间百感交集,过了半晌,我方才问道:"这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件要送我的东西吗?""正是。来而不往非礼也,你是不是看在我的这份诚意上,也写一条字幅送与我呢?"我那拙劣的书法还是别拿出来现丑了,只好暂时找了个借口:"我看还是先等等吧,今天不知为何文思枯竭,一时间想不出写什么句子送你才好,等我改天想到了再说。"他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却没有询问我究竟为何,而是柔声说道:"也好,我看你今天也乏了,我们早点去歇息吧。""你不是说只要我一天没答应你就一天不碰我吗?""奇怪,难道我们同睡一间房就代表我一定对你有所企图吗?""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你没有企图才怪。"我还是有些害怕。

"就算我真的有那种企图,也不能证明我肯定会付诸行动吧,"他顿了一下,"我们装装样子,不正好堵住府里那些长舌妇的嘴嘛。"我想了想,也罢,毕竟多尔衮这样做也是为了我好,倒是煞费苦心,那就领了这个情吧。

我们走到门前,侍女过来给我们披上厚厚的披风,我吩咐道:"你去把王爷书房里桌案上新写的那幅字拿上,叫人去找装裱匠裱好,再送到我的房里去。""是,福晋。"

"要不要我盖个印章上去?也许日后就价值连城了呢。"此时外面的侍从已经打着灯笼过来迎接我们了,多尔衮亲自掀起帘子,不忘自鸣得意地吹嘘。

"呵,就你那'墨宝',也想价值连城?我要不是看在你的一片苦心的分上,才不要收呢。""那你答应我的事情也不要忘记啊,我等着你回送我的字幅呢。"到了卧房里,熄了灯,我们就寝。我先等到他睡着,又胡思乱想了大半夜,直到天蒙蒙亮,我才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乡。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起床走了,等我再次醒来时,旁边已经空了,伸手摸了摸,枕头上似乎还留着他的余温,眼见天色大亮,他应该又动身前往衙署为新一天的公务忙碌了吧。

我没有了困意,翻身坐起,打了个哈欠,猛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我下了地,从梳妆台的抽屉里取出一根小小的发卡,用它尖锐的一端在手指上重重地一刺,很快,血液从皮肤中渗出,一阵尖利而火辣的疼痛。

我返身回到床前,再一次看了看那个细小的伤口,然后将手翻转过去,轻轻一挤,一滴温热的红色液体掉落在洁白的床单上,宛如皑皑雪地上凌寒绽放的红梅。

审视了一下,仍然有点不放心,于是又挤了几滴。我仔细地伪装好了"现场",将被褥弄得凌乱一些。直到那血迹渐渐发暗,这才吩咐外面的侍女进来帮我梳洗。

这次进来的不是一直伺候我的阿娣,而是一名王府里分拨过来的侍女,名叫依雪。

我看着她灵巧娴熟地帮我梳着头,问道:"阿娣呢?怎么是你来侍候我梳洗?""回主子的话,昨日大福晋吩咐奴婢过来伺候主子梳洗,说阿娣是朝鲜人,对这里的礼仪装束都不是很熟悉,尤其是不会梳满洲的发式,她正吩咐嬷嬷教习,所以眼下暂时由奴婢来代替。"依雪恭敬地回答道。

俗话说,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我就不相信小玉儿会真正关心我的生活起居,连由谁伺候我都安排得好好的,我看是别有用心,想必是不希望我和我从朝鲜娘家带来的侍女过于亲近,故意把我的"嫡系"调开,好借此孤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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