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的夜空,有些违反“月朗星稀”的定律。
半轮下弦月的皎洁月华,和满天繁星的璀璨星光,在营地周围的树梢和草叶上交织出了薄纱一样的银辉。
夜色如水,奔波一天的人们,却都累得无心欣赏。在扎营完毕并分发食物后没多久,蒲英就听到帐外传来了阵阵轻微的鼾声。
她的食物是才仁亲自送来的,但她只吃了两口就不想吃了。大概是晚饭吃得太饱,又或者是心事重重,她一点也不觉得饿。
才仁见状也不劝她,而是用干净布包好了干粮,放进蒲英的经书袋里。
他也不急着走,就陪着蒲英静静地坐着。
蒲英的小帐篷旁边,是江央多吉和才仁同住的帐篷。那里面还亮着一盏照明灯,江央多吉似乎在和人说话。蒲英还听到了熟悉的电台工作的声音。
“他在干什么?”蒲英低声问才仁。
“好像是和之前开车先走的那几个人联系。”才仁离开帐篷时听到了一些情况,又补充说道:“我听说,那个日本翻译,下午就已经过了关卡,到尼泊尔境内了。”
“这么快?”蒲英虽有思想准备,但还是觉得这也太快,太顺利了!
“我们中午休息的那个地方,是圣湖的最南岸,距离南边的普兰县城和边境口岸并不远,大约只有几十公里吧。”
“哦。”蒲英不说话了,开始整理衣物,像是准备睡了。
她的动作幅度很大。显然心情不好。
才仁忽然按住了她的手,问道:“你中午的时候,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吗?”
蒲英抬头看了看他,见他的目光满含期盼。心中不忍但还是摇了摇头,很肯定地说:“没有!我什么都没想起来。”
“真的一点都没有?”才仁似乎还有点不死心,“可我看你当时的样子,感觉你真的想起来了。”
“没有。我那会儿就是头痛。”
“那你刚才坐在草地上,看了半天周围环境,也没想起什么?”
“没有啊。”蒲英觉得才仁的话里有话,又知道这个山谷是他带路进来的,便反问道:“这里有什么?我应该想起什么吗?”
“这个山谷靠近神山,前世的我陪你来转山的时候,好几次都是在这里住宿的。”
“是吗?”蒲英顿了一下,“抱歉,我什么都没想起来。”
“怎么会?我刚才看你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那是因为。我想家了。”蒲英苦涩地说。
“家?”才仁的神情有些失望。有些落寞。“我明白了,你真的不记得前世,只知道今世。”
“对不起。”蒲英满含歉意地说。
“没关系。不怪你……这大概是上天的意思。”
才仁起身欲走,临出去前又回身低声说了一句:“放心。你一定可以回家的。”
蒲英默念了一声“回家”,苦笑了一下,和衣睡下。
一开始她总是辗转反侧,头部依然隐隐作痛。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四下里似乎都进入了梦乡,蒲英也终于倦了,迷糊地睡着了。
睡梦中,她来到了一个大湖边,开始以为是玛旁雍措,却不知怎的脚一滑,掉入了湖中。
喝了一口湖水后,发现是又苦又咸,这才醒悟是圣湖旁边的鬼湖——拉昂措。
两个湖本来就靠得很近,风景也很相似,却一个是淡水湖,一个是咸水湖。
这种现象表面上有点不可思议,却又那么自然,似乎暗含着天地之间的至理——甜与苦,善与恶,生与死,爱与恨,本来就是这样相生相伴的吧。
梦中的蒲英,当然没有这样的哲思。
她被冰冷的湖水一激,就忘了自己是会游泳的,手脚胡乱地扑腾起来,呼吸不知怎么也有要窒息的感觉……
“蒲英,醒醒!别怕,是我!”
耳畔传来一个压得低低的熟悉的声音。
蒲英猛地睁开了眼,发现一个男人的强壮身体正压着自己的上半身,还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怪不得自己会在梦中憋气了。
她先是全身一激灵,本能地要反抗,但那熟悉的气息和低声的耳语,又让她很快反应过来——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才仁坚赞!
蒲英僵硬的四肢放松了下来。
才仁也略微放松了手劲,低声说道:“清醒了没?你别出声,点点头就好!”
蒲英点了点头。
“听着!我三哥已经睡熟了,现在是我们逃出去的好机会。”
才仁扶着蒲英坐起来,迅速地帮她披上藏袍。
蒲英的心中有很多疑问,捡最要紧的问道:“你不怕他突然醒过来?”
“不会,我给他下药了。就在村子里买可乐的时候,我还买了一包抗过敏的药。那种药的作用和安眠药差不多……”
没想到,单纯的才仁坚赞也被逼得想出这种诡计了!
蒲英又担心地问:“可是,外面还有哨兵呢?”
“也被我下药了,不过这一回用的是从三哥包里找到的麻醉剂,就是他给你吃的那种——那个药的效果更厉害。”
“可你是怎么接近他,还让他吃你给的东西?”蒲英实在是没想通,哨兵要是这么好麻倒的话,传说中的印藏特种兵的素质也太差了吧?
“因为我装作三哥去查哨……”才仁掀开了帐篷的门帘,外面的星光照了进来。
蒲英看清才仁的样子后,不禁睁大了眼睛。
原来他穿着江央多吉的衣服,还戴着那套化装改扮的行头——假发套和白胡子。
他二人是堂兄弟,身材和面部轮廓本来就很相似。才仁虽然年轻许多。但是在夜晚这么一装扮起来,就是蒲英面对面地看,一时半会儿也分辨不出来。
蒲英可以想象得出,那个哨兵看到“头儿”半夜起来查哨。自然是毫无戒心。当“头儿”褒扬他几句,并递过去犒赏他的烟和可乐后,哨兵自然也是安心地享用起来,结果不一会儿就……
哈。才仁真是太聪明了!
看到蒲英举起的大拇指,才仁却摇摇头,小声说:“我们还要小心其他人。你跟着我,脚下轻点啊。”
才仁轻声说完,反手拉着蒲英的手,两人蹑手蹑脚地走出了营帐。
那些藏人士兵们倒也睡得很踏实,鼾声此起彼伏的,大概他们认为有哨兵在警戒,这个偏僻山谷又没有出现敌情。这一天大家也都跑累了。这才睡得这么香吧。
不过。蒲英也没敢掉以轻心,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轻轻地落脚。
精神高度紧张之下。耳朵对于踩在青草地上的沙沙声却变得十分敏感,再轻的脚步听上去都像是敲响了鼓点。
蒲英不禁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出。
从她的帐篷到宿营地的外圈,只有二三十米的距离,她却感觉这三十米是她这辈子走得最慢和最紧张的距离。
好不容易走到了外圈,来到了拴马的小树林边,蒲英赫然看到一名哨兵正四仰八叉地靠在一块大石头边上酣睡——他一个人的鼾声比营地那边的总和还要响。
蒲英这才松了口气,同时感觉背心都有些汗湿了。其实仔细一想,这一路上她大可不必这么紧张。因为就算有人醒过来查问,只要才仁用他三哥的口气训斥一下,多半也不会有人起疑的。
才仁之前就故意地将棕黑马和枣红马拴在了树林最外面的树干上,所以他没有惊动其它马就找到了它们。
只是在解缰绳的时候,两匹马都咴咴地哼了几声,不过也很快被才仁轻声安抚住了,听话地跟着他朝树林深处的山崖边走去。
蒲英小声提醒才仁——小心传感器。
才仁摆摆手,说不用担心——这片林子后面是个死角,又有好动的马匹,所以那些藏人士兵们根本没在这里安装报警器,以免误报。
可是,如果那边是死角,又该怎么走出去呢?
蒲英心里有疑问,却没有发问了。
因为她此刻已经对才仁刮目相看,对他的能力也非常信任了。
果然,才仁带着她紧贴着林后的山壁走了一段后,拨开山岩上垂下的杂草,就发现了一个石缝,准确的说是个狭长的山洞。人和马都可以钻进去,再走了没多久,那石缝渐渐增大,成为一条较宽敞的通道。
很快,他们就牵着马,穿过了山壁,走出了那个山谷。
蒲英双臂伸展,在夜风中做了个深呼吸,感觉谷外的空气是这么自由,还特别新鲜清爽。
她笑吟吟地回头问道:“甲日少爷,你是神仙吗?不然,怎么知道这里有个这么神奇的石缝山洞?”
才仁坚赞苦笑了一下,“我不是神仙,是你忘记了,这是我们……前世的时候,你经常钻这个石缝,好躲开跟着你的那些仆从。”
蒲英的笑容立刻凝固了,心中尴尬不已——又踩中雷区了!原来这是当年小情人约会的秘密通道啊。
不过,她心里还是有点将信将疑的——甲日真有前世记忆?不然怎么解释这辈子他没到过的地方,却能轻松地找到密道?
她不禁大摇其头:前世记忆,轮回什么的,真是太毁三观了!
才仁的脸色很快恢复了正常,过来扶着蒲英上马:“好了,这里不能久留!咱们快走!”
“去哪儿?”
“送你回家!”
才仁飞身上马,自己单手控马,另一手帮蒲英牵着缰绳,好在两匹马也是有默契的好伙伴,并骑小跑没有问题。
这一通慢跑,虽然速度不快,但是一两个小时后也跑出了那片山地,
在一个岔路口,才仁勒住了马,说道:“下来吧。休息一会儿!”
蒲英自己滑下了马,缰绳交给了才仁,然后回看身后,只见一片黑黝黝的大山身影。安安静静的全无声息。
“他们应该都没醒呢,就算醒了也追不上我们!”蒲英为逃出来了而高兴。
“是啊。”才仁的神情却有些低落,好像并不是很高兴。
蒲英的头脑也慢慢冷静下来,想起了刚才的情形——趁着睡梦中。那本来是干掉江央多吉的最好机会!
但是,一来自己的力量不够,二来周围那么多士兵,也做不到完全无声地击杀;更重要的是,才仁虽然会救自己,但也肯定不会容忍自己当着他的面杀死他的三哥!
那等我找到组织后,再带人来剿灭江央多吉的这支小分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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