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杰?”微微上扬的语调像高傲,又像疑问,蒋杰不知道哪种解释能让自己高兴一点儿。而声音中明确的冷淡,蒋杰觉得对面的医生都听得到。蒋杰一边热情应声,一边指了指电话,然后走到了门口。
“你去我家了?”第二句话已经是兴师问罪的语气了。
“难得回家一次,顺便去看看姚叔叔。......”还待继续解释便被对方打断。
“你和我爸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啊?”蒋杰满头雾水,回想当时的情景,并没想到什么不妥之处。口中却回答道:“就是简单的说了说我的情况,搬家的事儿,我爸妈的身体......”再次毫不留情的打断。
“别说这些废话了。以前看你挺老实的,没想到还学会走家长路线了啊,你怎么不去死啊?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配的上老娘么?以后别让老娘再看到你,也别再去我家了,听明白没?”机关枪一般快速的说完之后,就是断线的嘟嘟声,缓慢而富有节奏。
良久,蒋杰才缓过神来,关了电话,回到刚才的座椅上,双眼无神的望着桌角的烟灰缸。年轻医生的话从仿佛是天边的远处传来:“本诊所也接受心理辅导,如果您想聊聊的话,鉴于您是第一位这方面的客人,我决定免费。”年轻医生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等着蒋杰自己开口。
蒋杰回忆起自己和姚昭的往事,再次的确认自己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甚至有一瞬间,蒋杰真想如对方说所的去死,但很快便打消了这种可笑的念头。
仿佛是嗅到了一种死亡的气息,年轻医生忽然变得激动了起来脱口而出道:“你刚才是不是想......”说到这里却又停住,仿佛不敢确定心中的想法。
年轻医生一把搬过蒋杰的头,四目对视,探过头来,呼吸可闻。面色凝重的问道:“你刚刚是不是想死!?”
“已经不想了,谢谢。”虽然惊讶于对方一时的粗鲁,但如果对方是为了劝服自己也可以理解。
但出乎蒋杰意料的是,这次换成对方双眼发呆的盯着烟灰缸,如同灵魂出窍一般。不禁想如果自己刚才就是这个状态,也的确够吓人的。
几秒钟而已,年轻医生忽然起身,一言不发的转头就打开房门,向楼上跑去。蒋杰莫名其妙,但鬼使神差的也跟了上去,本能告诉他这事并不简单。
和蒋杰的新家一样,这也是个五层的老式住宅楼,追到了三楼的时候,蒋杰便已经听不见医生的脚步。却也没有开门关门的声音,蒋杰暗骂了声跑的真块,继续追上,果然在楼梯间的五层上有一个敞开着的人孔。
四周一片寂静,蒋杰凝神细听之下,除了自己的心跳,居然隐约听见了不辨男女的哭声。来不及细想,顺着梯子便爬上了人孔,来到了房顶,四下一打量便是大惊失色。
只见一个人正趴在楼的边缘,双臂已经探出楼外,身形晃动间竟是渐渐的向外滑去,看衣着正是刚刚的那个年轻医生。老式住宅楼并没有女儿墙或者护栏,平滑的黑色防水涂料根本是下滑的帮凶。
没有时间仔细思考,蒋杰几步扑过去便拉住了医生的脚踝,往回拉扯。耳边清晰的女人哭声和手上的重量告诉蒋杰,下面一定还有一个女人。
“放手,让我去死吧。”夹杂在哭声中,这是蒋杰听见的女人说话。
“我死也不会放手的”医生如此回答。
‘要不要这么狗血’,蒋杰如此腹诽,很简单的止住了下滑的趋势,正要加劲把医生往上拉的时候,忽觉一股大力传来,竟是一个趔趄,医生卡住楼边缘的位置也由胸口变成了小腹。
蒋杰惊出一身的冷汗,意识到若不是自己站得稳,这一下差点儿自己也下去。大骂道:“我艹,告诉下面的娘们别TM乱尥蹶子。”紧张之中,六年没讲的土话都说了出来。刚刚显然是女人胡乱挣动导致。
蒋杰骂完,也不指望听到回答,咬牙使出吃奶的劲儿,一下将医生拉了回来,只留两只小臂在外面。
蒋杰还要拉,却听见医生喊道:“别拉后面了,过来帮忙。”蒋杰放开脚踝,抢步到了边缘,只见医生双手握住一个女人的脚踝,女人整个身子都倒吊在下面,一边哭一边用另一只脚去踢医生的手腕。
女人身材偏瘦,蒋杰估摸了下重量,和医生一起使劲,轻松的便将她提了起来。也不顾女人的挣扎,连拉带拽的将之带出了危险的边缘地带。之后年轻医生便死死的抱住了女人,坐在楼顶上。
整个过程不到二十秒钟,蒋杰却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蒋杰退回几步,终于是松了口气,掏出支烟放在嘴里,接着却发现打火机的火苗就好像是磕了药的疯子般跳跃着,根本对不上香烟。伸出左手握住右手,这才点燃。蒋杰猛吸了一口压住心中的惊悸,背靠着一个排烟筒蹲坐下去,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女人下身穿着牛仔裤,上身的宽松的罩衫因为倒吊的原因上翻,露出**的后背以及白色的文胸,细腰的侧面有着刮擦出的刺目血痕,一边哭泣一边喃喃自语着些什么。
医生用手轻轻拍着女人的后背安慰着,蒋杰注意到那手的小手指诡异向着外侧弯曲,显然是刚刚的挣动之中被女人踢的。
兰海大学建立于新钟国初期,位于当时的魔都南郊。虽然比不上一些百年老校,但是由于其新钟国第一批自建高等学府的身份,在教育资源的分配上自然有所倾斜,毕竟太差劲儿的话,面子上实在不好看。但是有利就有弊,因为其颜色背景太过鲜明,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都没能请到国际著名的学者教授任教,加之当时学界普遍的崇洋心态,所以拼了老命也只能死死咬住顶级学府的尾巴吃屁。进入二十一世纪之后,随着颜色意识的弱化和新钟国经济的起飞,兰海大学乘势而起,加之过去几十年培养的毕业生在国内各个方面取得的成就,真真是苦媳妇熬成了婆。四年前换校长的惨烈可为佐证,其中一位候选者被翻出了陈年老账,直接名誉扫地,各种生涯全部终结。
当然以上都是明面儿上的说法,如此惨烈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魔都飞涨的地价。魔都伴江临海,相比于平原城市只有一半的后续发展空间,寸土寸金更甚三分。兰海大学建立过程中,也秉承了当时的风气,**的绿化和附属配套单位应有尽有,从职工幼儿园到澡堂子,甚至还有一个专门的雪糕厂。这是多么大的一片儿土地,再乘以地价,画面太美,很多人想的睡不着觉。
兰海大学的形势堪比待拆迁的城中村,但是说到底毕竟也是读书人的事情,但凡出现强拆事件,很多人的椅子都要换一换。所以大家只能等着新校长自己说‘走’,新校长也不负众望,上任第一个月就在魔都规划的大学城里买地盖楼,第一年就将计算机和机械学院搬了出去。当时漂亮的理由没人记得住,但是空出来的那块儿地可是日夜赶工,从拆扒、开挖,到建筑封顶、内装修前后耗时不到一年,在业内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奇迹。
新校区的办公楼分为六层,由于时间匆忙,便简单将四五六层划分给了稍强一点儿的机械学院。在搬家当天,计算机学院就不干了:“机械学院强我们一点是不假,但是也不能这样压我们一头啊!”而且一些机械学院的老教授也不喜欢太高,只说上楼梯麻烦。年轻些的便开口劝说我们有电梯,几个搞了一辈子机械的老教授对电梯翻了翻白眼,也不听劝,霸着几个二楼的办公室,不管别人自顾自的指挥学生搬东西。
不得不说这几个有倚老卖老嫌疑的家伙开了个坏头,就在其他教授们准备有样学样的时候,听到消息的校长从市内奔袭而来。最终方案是按照级别顺序自选,所以一些犄角旮旯,冬凉夏暖的地方就成了广大助教和研究生的集体办公室。
(1.1)
2015年,距离搬迁已经三年了,一间面积不大的办公室里简单的布置着三个隔断式办公桌,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坐在靠门的位置上,他手指点动鼠标和敲击键盘的轻响夹杂在窗外不时响起的车声人语里。男人身后是三个站着满面稚气的年轻人,不难猜测就是三名大学生了。
春末夏初的时候天气开始变热,虽然偶尔有凉风从窗外吹进,但是之后却更增加了一分暑气。
革剑看着同学的作品在导师的电脑里一点一点的揭开面纱,露出逻辑语言那冰冷的内核忽然觉得有点儿恍惚。只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见习外科医生,看着前辈熟练的打开病人的胸腔,一项一项的展示着各种器官、组织与血肉,而那个病人就那样歪着头,用无神的双眼盯着自己。
助教的轻咳声将革剑从不着边际的幻想中拉回了现实。
“做的不错!”转头又对革剑道:“把你的拷进来看看!”
革剑从口袋里拿出U盘,**下面的接口,脑中却回想着导师刚刚那微不可查的一丝迟疑,大概是想叫我的名字,却实在想不起而放弃了吧。
革剑的U盘里只有孤零零的一个名字为‘毕设’的文件,导师可能是惊讶于这份简洁而挑了挑眉毛,然后开始检查起来。
压抑的手机震动声忽然想起,革剑掏出手机,道了声歉,转身出门。扫了一眼手机屏幕然后接通了电话。
“喂,你好!这里是中国人寿......”一个男声响起,那种推销员的热情劲儿透着电话传出。
“你听说过来电显示这个东西吧?”
“......咳咳,哈哈”呛了口水一样的干咳,然后是尴尬的干笑。“一如既往的犀利风格啊。我有个惊喜送给你!”
打电话的是革剑的初中同学阎鸣,也是他狭窄的交际圈中唯一可以称作朋友的人。听到惊喜二字,革剑很快便猜到了那唯一的可能。
“你要来魔都?”
“猜错了!哈哈”革剑的错误仿佛带给他无尽的快乐。“我已经在这里了!”
革剑心中的的确确的感到了高兴。四下扫看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可疑的人影便叹了口气道:“然后?”
“因为某些大概不可抗的因素,我可能把自己弄丢了......”
以革剑对阎鸣的了解,这种情况下,对方的原计划一定是在看得见自己的地方才会打电话来,然后等自己露出惊喜的表情。但是现在对方并没有突然出现在眼前,便是遇到了麻烦。在革剑猜想中,迷路已经是最简单的状况了,即使对方因打架斗殴,而告诉自己去***领人,自己也是不会惊讶。
“呵呵!”
“别呵呵了!快来接我!魔都真他NN的大啊,开两个小时的出租居然还没出市区。”话虽如此,语气中全然没有一丝紧张。
革剑无奈的问明了地址,又感到一阵无语。
“别笑了,留着力气等吧,你应该猜得到我不可能打的士去。还有,你上辈子一定欠那个黑车司机很多钱!那里和大学城这儿完全是两个方向好吧?”接着又补充道:“还有!那里好像是个类似‘老西街’的地方,你千万收敛点儿。”
老西街是二人的小城市家乡中唯一提供某些服务的娱乐区,鱼龙混杂,街头打群架更是家常便饭。两人初中的时候出于好奇,在一天晚上以‘试胆大会’的心态去逛了一圈,结果从小就很帅的阎鸣差点儿被一个浓妆艳抹看不出年纪的女人拉进了小黑屋,侥幸逃走后,阎鸣足足洗了十次脸,仍旧感觉油腻腻的。这给阎鸣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阴影,原来女人也会这么可怕,但其实革剑的心理阴影也不小,老子真TM这么丑?
魔都的‘老西街’革剑当然没去过,但是大学同班的一个富二代喝酒之后总会讲述自己在那里多少飞的壮举,亦或者玩了什么新花样,自吹自擂是那里的常客。革剑当然是不信的,这个酒后胡言的家伙多半是将道听途说的见闻放在了自己身上,但是对于其吹嘘的奢靡细节,革剑是相信的,并认为那些也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
至于司机的误会也不难解释,大概是方言上的误解让司机把阎鸣当成了寻花问柳的游客。
“还有!如果可以的话请务必再捎上晚饭一份!”
“知道了。”革剑关了电话,无奈的和导师请了个假,急急忙忙的离开了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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