昀郡王在三更时分赶了回来,绮年已经要睡下了,听说他回来立刻又收拾一下去书房见他。昀郡王脸色肃然,开口就问赵燕恒的消息,绮年不敢全说又不敢不说,只得含含糊糊说了几句,至于赵燕恒离开
京城的目的,她却不敢说出来。
昀郡王看了她一会儿,神色有些黯然,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又咽了回去,转而问起清明的事。这个绮年可不敢隐瞒了,连忙说了一遍自己的处置。“胡闹!”昀郡王一听完就沉了脸,“妇人之仁!将她送往你庄子上就能保无虞么?若等人起了疑心搜到你庄子上再处置,那时便晚了。人呢?”听绮年说已经叫人送出城去了,随即转头吩咐身边侍卫,“立刻
去追,把人送回山里去。摔下山崖身死,你知道如何安排。”侍卫应喏着退了出去,绮年不由得咬住嘴唇低下了头去。从理智上说,当然是昀郡王这样的安排最妥当,断绝了一切可能的后患。并不是她还想保住清明的性命,只是有些感慨:这许多年清明跟赵燕恒的
主仆情分,就被清明这样一点点地折腾完了,最可悲的是恐怕到死她都是那样自以为是,根本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下场。“我不知道恒儿究竟是要做什么,既然你们自己有自己的主意,我也不会问。”昀郡王说到这里,微微叹息了一声,“从前我多有亏欠恒儿和他母亲,如今——也罢,你若有什么为难之处,府中的侍卫任你使
用,只是切记小心行事。”
绮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父子间的隔阂已经形成二十余年,又岂是一朝一夕能消融得了的。只盼着这次大关平安度过,日后自有时间让父子两个慢慢相处罢。
昀郡王惘然立了片刻,摆手示意绮年可以退出去了。绮年回了自己院子,只觉得睡不着,坐了片刻还是去了孩子们屋里。屋里烧着地龙,十分温暖,品姐儿裹着一床杏红色织花绵被,在床上滚成一团,小脸儿白玉似的,眉眼颇肖赵燕恒。隔壁房里器哥儿却是伸腿蹬脚如小青蛙一般睡得四仰八叉,身上穿的还是满月时李氏送
过来亲手做的小衣裳,烛光下映得他的小脸红扑扑的。若按嬷嬷们的说法,这样伸手踢脚的睡相是不成的,得捆成小蜡烛包,不过被绮年给否定了,器哥儿得以继续想怎么睡就怎么睡,自在得很。
“哥儿长得可快呢。”乳娘很机灵地凑着趣小声说,“眼瞅着这抱着就比从前沉了,吃奶也有劲儿,哭起来更是中气十足,将来长大了定是有本事的。”绮年不由得抿嘴笑了笑,明知道乳娘说的是恭维话儿,但任何一个当娘的都喜欢听见别人说自己孩子的好话。品姐儿的乳娘也忙道:“姐儿极友爱弟弟的,这么小就知道要照看弟弟了,每日睡前都要来看看
,还吩咐奴婢别让哥儿半夜里蹬了被子呢。”
绮年含笑听着,正要说话,小雪飞快地进来,脸上带着几分紧张之色,低声道:“五城兵马司的人到了府门了,说是有盗匪混进了城,要搜查盗匪呢。”绮年心里咯噔一跳。什么盗匪,别说这些日子京城守卫格外警惕,就是有盗匪混进来,也不敢乱闯有侍卫卫护的郡王府。五城兵马司,恐怕是冲着清明来的!没想到他们来得这样快,果然她还是太心慈手
软了,倘若现在清明还在王府里,岂不麻烦了。
“你们好生看着,别惊动了哥儿姐儿。”绮年扔下一句话,转身去了前院。前院灯火通明,昀郡王立在院中,对面是郑琨和北城安指挥。昀郡王正淡淡道:“本府有侍卫巡夜,区区盗匪如何能潜入王府?不必劳郑指挥和安指挥费心了,倒是那些平民家中毫无防备,正该五城兵马司
多费心才是。”郑琨半夜三更的穿得整整齐齐,负手站在那儿居然看起来风度翩翩的样子,听了昀郡王的话便笑道:“老王爷说得固然是,但郡王府是何等重要之处,五城兵马司身负治安之责,若是让盗匪惊扰了皇室宗亲
,我们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进去看看,彼此就都放心了。”
“多谢郑指挥了,”昀郡王不接他的茬,“不必了。且王府后宅都是女眷,郑指挥和安指挥请自便罢。”一拂袖子就要让人送客。“老王爷且慢。”郑琨上前一步,“皇上有旨京中戒严,务必严防盗匪潜入,五城兵马司也是奉皇命行事。家家都有女眷,若都如郡王府这般,五城兵马司要如何行事?且老王爷口称无匪,万一盗匪潜入,王府受了惊扰,皇上还不是要问罪于五城兵马司?总归我等也不好向皇上禀报,其实是老王爷不许我们搜捕不是?”他似笑非笑,满脸的无奈,一副委曲求全的模样,弄得旁边的安指挥使也心有戚戚焉起来,
很是觉得昀郡王有些不讲道理。
昀郡王沉下了脸:“郑世子的意思,是说我违抗皇命了?要搜查郡王府,郑世子先拿皇上的旨意来!”方才还称郑指挥,那表示是跟五城兵马司说话,现在改称郑世子,就是跟恒山伯府说话了。郑琨手里当然没有圣旨。皇上确实说过流民众多,要谨防有流匪混入其中,五城兵马司须加强戒备云云,但那顶多算个口谕,更没有给五城兵马司下搜查郡王府或哪家的明旨。故而他才要拿话来挤兑昀郡
王,这会看昀郡王沉了脸,便笑道:“皇上此时尚不知有盗匪潜入郡王府,我等此时去请旨不难,却怕这一来一回,让盗匪逃了。”
昀郡王站着不动,冷笑一声:“郑世子不是已然让人围了我王府各门么,还怕什么逃了?要搜可以,去请圣旨来!”一甩袖子进屋去了。郑琨站在院子里,看看四周一个个剑拔弩张的王府侍卫,到底是压着火气笑了笑:“既然老王爷这样说,容我等入宫请旨。”昀郡王越是这样推三阻四,越说明那人就在郡王府里!机不可失,哪怕惊动皇上
,也得把人搜出来。
安指挥不是很清楚其中内幕,听郑琨说真要入宫主旨,倒有些慌了:“世子,其实也不必如此罢?王府侍卫众多,想必——”纵然有个把盗匪,哪里能进得了郡王府。
郑琨只管笑:“老安,莫急,真搜出了盗匪,功劳都是你的。”
绮年瞅个空儿去见昀郡王:“父王这是要他们——”有意把事情闹大?
昀郡王皱眉先训斥了她几句:“这些人来得如此之快,若似你这般优柔寡断,被他们搜出人来,如何是好?”绮年低了头:“父王教训的是。”这件事确实多亏了昀郡王,倘若真是让她来处理,这人搜出来什么都完了。看郑琨这样儿,分明是有备而来,就是盯着来搜府的。还特意晚上来,若真查出太子良媛夜宿郡
王府,长出一百张嘴来也说不清楚了。儿媳这样温顺,昀郡王又不好多说了。本来妇人管的便是后宅之事,便是王妃之尊,也不宜干涉外务。清明这事儿却是从宫里始的,正经是外务,儿媳处理得过于和软也是情有可原,幸而知道找人将自己
请回来,安排妥当了便罢了。
“如今人是带出去了,只怕他们在街上城门处也安排了人把守,这里越是将事情闹大些,那边就越从容。这时候了,要入宫请旨,便是外戚也难,且等着罢。”
果然,五城兵马司的人在郡王府外头一围就是大半夜,到了五更时分,早起的丫鬟婆子们已经该起床了,皇上的口谕下来了:“如有实据,着五城兵马司便宜行事。”昀郡王听完内监传话,转头淡淡看着郑琨:“皇上口谕,如有实据你们才可便宜行事,实据何在?”这个内监他认得,是郑贵妃宫里的,想来今夜是郑贵妃伴驾,皇上也就是随口一答,这边就当成口谕传出
来了。这里头那些猫腻事儿,他虽然不是在宫里长大的,也不是不知道。既然说了要实据,那就把实据拿出来吧。郑琨脸色有些难看,想不到昀郡王竟然死抠着皇上的口谕不放,非要让他拿出实据来。好在他早有准备,一个眼色过去,推出个人来,看打扮好似个乞丐,哆哆嗦嗦地道:“今日天色将晚之时,瞧见一个尼
姑打扮的女子进了王府……”“尼姑?”昀郡王冷笑起来,“何时我府里有尼姑出入了?纵有,这便是郑世子所谓有盗匪潜入的实据?”果然是被人在茂源金铺就盯上了,天色将晚之时,正是茂源金铺掌柜送清明入府的时候,人在马车里
,根本不可能看见。
“老王爷有所不知。”郑琨自觉胜券在握,从容不迫地一笑,“这些盗匪能伪装流民,自然也能伪装成僧道尼姑之类,只怕府上素日施舍惯了,郡王妃久在后宅,不知利害。”“这么说,郑世子是要搜查我郡王府后宅,惊扰后宅女眷了?”昀郡王冷冷扫一眼五城兵马司的官兵,“郑世子是想让这些人进我郡王府后宅?你当这是抄家吗!”最后一句说得声色俱厉。确实,似郡王这等
皇室宗亲,若让这些兵丁们直入后宅,委实是只有被抄了家才会发生。昀郡王越是这样挑剔,郑琨越觉得他心里有鬼,当即指了指传完旨还站在一边没走的内监笑道:“自是不能让兵丁们进去惊扰了老王妃和王妃,好在这不是有内监大人在么。兵丁们也不须入后宅,只要老王
爷派几名王府内的侍卫引领,我与安指挥和内监大人走一趟,若有不方便之处,还要劳动大人了。”那内监连忙欠身笑道:“世子可折死咱家了。按说咱家一个宫人,是万不该随意惊扰宗亲府上的,不过既然事关老王妃、王妃的安危,咱家也是断不敢推辞的。只是咱家回宫之后,还请世子向贵妃说明,免
得贵妃责怪咱家擅作主张。”
昀郡王冷眼看着这两人假惺惺做戏,心里只是冷笑,招手叫过侍卫头领来:“在这里盯紧了,断不许任何可疑人等走脱。”目光往那“乞丐”身上一掠,侍卫头领心领神会,躬身退下去布置了。这里昀郡王带了四名王府侍卫,并郑琨、安指挥和那内监以及五城兵马司两百兵丁,一同进了二门。安指挥万没想到今日竟闹到这等地步,他虽亲近郑家,但齐王出京就藩已经证明郑家在争储一事中落败了。虽然郑家还有势力,家中人的官职并未削减,而两家的关系也不能立刻就疏远起来,但他也不想像从前一般跟郑家贴得那么紧了。今日之事,也是因着皇上亲口说过要严缉盗匪,五城兵马司职责所在,因此他才跟着郑琨来的,却没料到竟是要跟郡王府翻脸了。如今这情景,要么从郡王府里真搜出一个盗匪来,治郡王府的罪;要么搜不出来,昀郡王必要拿他和郑琨是问,再没有第三条缓和一些的路好走了。一念至此,他心中真是后悔不迭。眼下骑虎难下,若不能定了郡王府的罪,将来皇上追究起他们来,郑琨是贵妃的侄儿,少不得轻轻放过,全是自己顶缸。不但这指挥使别想做了,恐怕昀郡王记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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