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黄河决堤,皇帝不快,于是整个京城里都有几分压抑。不过这影响不了松鹤堂里的气氛,天光刚亮,颜氏就起了身。
夏日天长,这时候也不过才寅末卯初,在屋里值夜的琥珀朦胧着爬起来道:“老太太怎这样早就起身了?”
颜氏哪里睡得着:“今日连波出嫁,又要发嫁妆又要梳头开脸,可不能晚了,看天都亮了。”琥珀揉着眼睛看了一眼窗台上的沙漏道:“如今天亮得早,时间还早着呢。昨儿嫁妆不是都已经理过好几次了,断不会有错的;梳头开脸都要全福夫人来了才成,还是让表姑娘多睡一会儿,今天有得折腾呢
。”最后这句话说到了颜氏心里,遂勉强躺下,到底搁着心事睡不着,翻来覆去躺了半个时辰,忙忙地爬了起来,特特地嘱咐:“第一抬嫁妆里有太后赐的玉如意,万不能损坏了。”待琥珀连声答应必定叮嘱好
抬嫁妆的下人,这才去了乔连波屋里。乔连波这一夜也不曾睡好。照例头一夜母亲要给教导些房中之事,她没有亲娘,颜氏也不好说,只给了一卷春宫叫她自己细看看,半懂不懂,既不好意思看,又怕到时候闹了笑话,直折腾了半夜,醒来只
觉得腰酸腹痛。
翡翠过来伺候她起身,笑道:“姑娘可是昨儿晚上没睡好——”突然看见床单上几点污渍,不由得吓了一跳,“姑娘小日子来了?这,这可怎么好!”
乔连波身子弱,半年前才头次来癸水,且日子总是不怎么准,本来翡翠算着该是还有五六天的,怎知竟今日偏偏来了。这么一来洞房花烛夜都不能圆房,一时间翡翠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颜氏刚进门就听见这个,也没了法子,只好叫珊瑚快去熬红糖姜汤来给乔连波喝,又叫翡翠到时候悄悄与阮夫人说一声,免得明日国公府的嬷嬷来收元帕的时候尴尬。
被这么一搅,颜氏的满腔欢喜有一半化作了担心,还要安慰乔连波道:“那边是你姨母,你只管放心就是。”说了几句,吴府里已经渐渐热闹起来,李氏带着全福夫人进来,给乔连波梳头绞面。颜氏本想请永安侯夫人来做全福夫人,却被婉言推辞了,说是阮盼已经有八个月身孕,太医诊断说身子有些弱,怕是会提前生产,因此连着公主也一起不敢离开,就连英国公府的酒席也不去坐了,只由永
安侯带着两个儿子过去道贺。颜氏无奈,只得请了自己娘家一位三品诰命来做全福夫人。乔连波这些年又长高了些,虽然身子纤细,却也有了少女起伏的线条,穿上大红色的喜服,衬得白皙的肌肤也多了一层红润,脸上的绒毛绞净,越发显得光洁如玉。颜氏看着心爱的外孙女,仿佛又看见了
女儿出嫁时的模样,不由得眼睛酸涩起来,趁着乔连波在上粉,悄悄扶着琥珀的手退了出来。
走到外屋,琥珀扶颜氏坐了,转身去倒茶,却听窗外头两个婆子在窃窃私语道:“这位全福夫人是谁?怎的不请永安侯夫人呢?”
另一个笑道:“永安侯夫人哪里是谁都请得动的,上回子周表姑娘是嫁去郡王府作世子妃,永安侯夫人才肯来呢。这一次乔表姑娘嫁过去,不过是个记名的嫡子,永安侯夫人自然不肯来。”
那一个道:“不是说因为表姑奶奶身子不好,怕要提前发动才——”
另一个又笑道:“你也太老实,哪有说什么就听什么的,永安侯夫人不过是说客气话罢了。谁不知道阮二少爷是庶出的,还是眼看着要成亲了才巴巴地记到姑太太名下——”琥珀听不下去,用力咳嗽了一声,那两个婆子一下子没了声音,接着听见脚步声匆匆的,想是散了。琥珀暗想这些话幸亏是老太太不曾听见,若听见了包管打死这两个了。心里暗暗将这两个婆子记下,虽
不告诉颜氏,却要跟李氏说说,这样的议论主子断然是不行的。乔连波梳妆完毕,就见门口乔连章探了探头,逡巡着叫了声姐姐。自打他迁到外院去住,每日也不过来松鹤堂问个安就算了,今日乔连波好日子,才让他进来。且乔连波没有哥哥,论理就该弟弟送嫁,因此乔连章今日也穿了红色的喜服。他相貌与乔连波相似,生得秀气,再穿了大红色格外显得朝气蓬勃。乔连波看了又是高兴又是伤心,拉了弟弟的手道:“你要好好念书,明年也该下场试试了。”吴知雱明
年要考秀才,乔连章虽比他小一岁,颜氏也想着让他下下场。乔连章点点头,眼看着姐姐就要去别人家里,虽说是姨母家,也觉得舍不得,姐弟两人一起红了眼圈,还是翡翠连声劝着不要花了妆,才没哭出来。便听外头喧闹起来,珍珠跑进来笑道:“姑爷来接人了,
大少爷和二少爷拦着,正做诗呢。”
颜氏也不由得喜动颜色,忙道:“快去看着,叫知霆哥儿两个别难为了麟哥儿。”其实这话真不用她叮嘱,阮麟年纪才十五,又是个不爱读书的,吴知霆兄弟两个自然不会搞得大家难看,只是应景让他对了两个对子,又做了一首诗便开了门,饶是如此,那诗和对子还是来迎亲的朋友帮
了几句。喜娘进来说吉时已到,颜氏的眼泪顿时就流了下来,乔连波也忍不住哭了起来,慌得喜娘连忙劝慰,拿帕子按了眼泪去,又补了点粉,这才扶着出门上轿。前头嫁妆已然出去,总共九十六抬,发完最后一
抬,便是新娘的轿子。前头阮麟骑马领着,左右两边两个陪嫁大丫鬟翡翠和珊瑚跟着,后头乔连章送嫁,浩浩荡荡去了。颜氏由琥珀扶着站在门首,直看得人影都没了,这才肯回屋去。人一走,松鹤堂里就显得空落落的,颜氏方才高兴,全凭一口气撑着,这会儿看了屋里冷冷清清,就不由得伤心起来,只觉得随处都是乔连波的痕迹,那眼泪就止不住了。琥珀和珍珠百般安慰了半晌方好
起来,叹道:“可怜我的连波也没有个兄弟姐妹,除了我老婆子,竟没人来陪她。霏儿和雪儿都做什么去了!”
琥珀笑道:“自然是去前头看新姑爷了。今儿前头可热闹呢。”
颜氏想想也是,但想到绮年当初出嫁的喧闹,心里终究是有些不舒服,不由得道:“绮儿也不回来看看表妹,竟真是记仇到如今——”琥珀暗暗叹气,只得道:“表姑奶奶如今是替郡王府在外头走动,自然是去国公府坐席了,不好过来的。老太太累了半日了,躺下歇歇罢,过了三日还要回门呢。”颜氏犹自絮叨了几句,这才由她伺候着躺
下。
英国公府今日的喜宴比起当日阮麒娶赵燕妤来,那就显得差了一截。英国公府虽尊贵,但一个记名嫡子成亲,自然不如世子成婚那么隆重,来的宾客及贺礼也都差着一截。
阮夫人在外头招呼了一番客人,刚得了闲,红晶便过来附耳道:“苏姨娘果然打发青袖去寻国公爷,被奴婢带人给拿下来关在柴房里了。”阮夫人一声冷笑:“就知道她不安分。想着两个儿子如今都变了嫡子了,我再没什么能拿捏住她的地方了,就要闹腾了。去,把青袖打二十板子,立刻叫人牙子来卖了,身价银子我也不要,只一条,必得给
我卖得远远的。哼,二少爷成亲的好日子,谁敢出来裹乱,我可容不得她!”最后一句话说得阴阳怪气,又带着几分刻毒。
红晶答应着出去了,阮夫人想了想到底不放心,又叫过新提上来的丫鬟:“再去永安侯府瞧瞧,看姑奶奶究竟是不是要生了。”
那丫鬟连忙去了,阮夫人坐了片刻,便听外头脚步声响,阮海峤匆匆走了进来,劈头便问道:“大喜的日子,你怎么又打人?”
阮夫人坐着不动,冷笑道:“哟,国公爷好快的耳报神。麟儿这大喜的日子,国公爷不在前头陪着客,怎么倒管起丫头的事来了?”阮海峤心中叹气。自打阮盼出嫁时苏姨娘闹了那么一场,阮夫人已经视她如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叫她死了才好,只是终究不是那等狠心的人,做不来下毒之类的事,只是死死关着秋思院,等闲也不让苏
氏见到两个儿子。从前阮海峤确是宠爱苏氏,一则苏氏温柔小意,二则生了两个儿子,相形之下,阮夫人这样刚硬又爱吃醋,愈叫他不爱亲近。这些年苏氏年纪也长了,颜色渐衰,便也没从前得宠。偏阮盼定了亲事后,阮
夫人反放开了,便是阮海峤又添了两个美貌的年轻通房,她也不管了,只盯着苏氏。所说人也是奇怪,从前阮夫人时刻想着压苏氏一头,阮海峤心里嫌弃她不贤惠,如今阮夫人不理不睬了,阮海峤反觉得有些不自在。也不知是不是老了就爱想从前的事,自从长女一嫁,夫妻二人越发疏远,倒时常想起刚成亲时的好时候,对阮夫人说话也温和了许多。方才听了阮麟的丫鬟黄莺来报信,便匆匆过来,及至见了阮夫人这样冷淡,心里反而难受起来,放缓了声音道:“不过是个丫头,便过了今儿
再处置也不晚,何苦大喜的日子闹出事来?”阮夫人心里牵挂着阮盼,并不搭理阮海峤,只冷笑道:“这话国公爷还是与你心爱的苏姨娘去说罢,叫她好生在院子里呆着,何苦大喜的日子闹出事来。还是国公爷想着,叫二少爷跟新少奶奶也拜拜她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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