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年这个年过得比以前随便哪一次都要忙碌得多。所谓跟着秦王妃学管家,就是要天天跟着她,看她怎么吩咐管事媳妇和婆子丫鬟们各司其职,如何处理那些琐碎的日常事务,还有一个大头就是到了年下
,要学着来往送礼了。
“世子妃,这是全套的礼单。”白露拿着厚厚一迭抄写的单子小心翼翼地进来,“奴婢都去仓库里核对过了,并无虚假。”“好。”绮年拿着礼单都有几分头疼。这礼单可是个大学问,郡王府交往的全是勋贵高宦人家,来往人情十分复杂。比如年节要送节礼,娶亲做寿要送贺礼,死了人要送丧礼,人家送礼上门还要回礼;这礼
物送得轻还是重,不只要看两家地位高低,还要看受礼的人个人年纪、资历、兴趣,甚至要看家庭财政情况。有时候明明看着是一样的人家,送的礼却截然不同。秦王妃倒是很大方地把拟好的礼单公开了,叫跟着她的两个儿媳两个女儿人手一份,回去自己好生参详,可绮年估计,她私下里对赵燕妤肯定是拿着礼单一一地教导去了。估摸着对秦采或许也会教导一二
,而她和赵燕好就只能自己去琢磨了。
“世子妃——”白露窥视着绮年的脸色,小心地道,“奴婢还把前头两年的年节礼单都誊了一份出来,不知世子妃用不用得上……”
“哦?你有心了,都拿来吧。”两相对照自然是个好办法,一年的东西看不出什么,两三年的放在一起看就明白多了。白露连忙从怀里又拿出厚厚一叠纸来,绮年一眼看见,只觉得脑袋又是一阵疼,抬手接过去翻一翻,对她笑笑:“真是难为你这么有心。”如今这几个丫鬟都比从前主动了很多,只是大概相处时日还是短了
,总觉得还有几分生疏,没有自己的丫鬟是那份亲切的贴心。自她留下了立春,小满小雪姐妹对她也算是真心敬服了,唯有清明白露两个——清明还是客气到有几分疏远;白露却是讨好得太惶恐了。
白露诚惶诚恐:“世子妃这么说,奴婢当不起。这本就是奴婢的本份,从前都是奴婢糊涂,有怠慢了世子妃的地方,还请世子妃恕罪。”
“这是怎么说的?”绮年笑笑,“我这夸你两句呢,怎么还引出这么一串来。你从前怎么糊涂了?倒说给我听听?”
白露有些哑了,喃喃道:“奴婢,奴婢……”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绮年看着她微微一笑:“若你说的是从前待世子比待我经心,那也是人之常情,凡事还有个先来后到呢。以前的事我也不想再去说它,日后你尽心去做事就是了。我这人也不难伺候,要的就是两条:一是忠
心,二是守本分。我琢磨着,世子也是跟我一样的,所取也无非是这两条罢了。你跟着世子的时间比我长,该是更了解世子心思的,你觉得呢?”白露说不出话来。所谓忠心,便是视世子利益高于一切,如今又加上了世子妃;而所谓本分,就是不要肖想自己做为一个丫鬟不该得到的东西。这两条无论哪一条,其实都不容许她对世子怀着那样的心思
了。
“你若还有事就去做罢。”绮年看看她有些发白的面色,微微摇了摇头,“这礼单我再仔细瞧瞧,若有不明白的地方少不得还要请教你。”
白露连忙摇手:“奴婢怎么敢当,世子妃若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奴婢就是。”失魂落魄地退了出去,险些在门口碰上端着汤的如鸳。
“世子妃,这是世子吩咐小厨房熬的补汤。”如鸳笑着将盅子放到桌上,“世子说世子妃这些日子太劳心了,要好生补补呢。”
“你这丫头,补汤就补汤呗,笑成这样儿做什么?”绮年轻轻拧了她的脸一下,“你也跟如鹂学坏了。”“没有——”如鸳拿了针线过来,在小杌子上坐了开始做针线,“奴婢昨儿回去给舅太太送年礼,舅太太还问奴婢来着,说——”抬头瞧了瞧绮年的脸色,方道,“舅太太问,世子妃有动静了没有……”说完,
毕竟是年轻小姑娘,脸不由得红了一分。绮年知道李氏关切的是什么,下意识地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现在生孩子?她可没这个胆气。跟赵燕恒成亲这几个月,光是两地分离就有将近两月之久,所以一时倒也没这个问题。那如今赵燕恒回了京
城这事……如鸳小心地说:“舅太太听说苏少奶奶有了身孕,大约是有些担心……”郑瑾出嫁还在绮年之后呢,怀孕却比她还早。是以虽然她如今全然恢复了做姑娘时的脾气,听说把苏家搅得鸡飞狗跳,但也没人说她什
么。
“听说,阮表姑娘也有喜了呢……”如鸳自己也觉得有几分着急。回吴家时,李氏直问她绮年是否有了动静;郑氏也天天着急吴知霞那没动静的肚子,足以让她明白生孩子是件多重要的事。
“哦?怎么没听说?该送礼过去才是。”
“说是刚刚诊出来的,永安侯府没声张,就是英国公夫人得了消息,回来说的,还让先别说出去,等过了三个月,永安侯府自然会说。”其实是阮夫人太高兴,回娘家来炫耀的。
“那就好。咱们先备着礼,到时候消息出来再送过去。”绮年喝着盅子里热乎乎的汤,心里也热乎乎的。
“世子妃——”如鸳欲言又止。
绮年瞅着她笑了笑:“我知道。这种事,顺其自然罢。”横竖她才嫁进来半年呢,期间丈夫还离开了一个多月,就是没动静也是正常的,“采芝姑娘和云姨娘那边年下的份例都发了吗?”
“都发了。采芝姑娘是个有心的,还给世子妃做了一双加厚底子的鞋呢,倒是云姨娘,奴婢瞧着还那么浑浑噩噩的……”
绮年也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怡云的心死了,人虽然还活着,可也跟行尸走肉差不多了。她能做的也无非是好吃好喝供着,让她在那里顶着个姨娘的名声做个挡箭牌罢了。
“哦,还有那个秀书!”如鸳放下手里的针线,“世子妃不知道,小雪教她规矩,她倒也好生学着,可就是整天泪汪汪的进进出出,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委屈似的。”
绮年嗤地笑了:“世子又看不见,她哭给谁看呢?”如鸳抿着嘴笑了:“世子妃说的可是呢,后头她几天都见不着世子爷,也就不哭了。小雪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手上绣着帐子被单子这些东西,私下里却打听世子爷的衣裳鞋袜尺寸。针线上的人都得了吩
咐,没人理她,她才老实了。这些日子听说一边绣帐子,一边还念诗呢。”
绮年轻轻笑了笑:“嗯,看牢了她,不管永顺伯送她来是为了什么,就把她困在针线房里。等永顺伯倒了台,她也就没用了。”
“那永顺伯真的会……”如鸳小心翼翼地问,“听说太后很疼他……”绮年笑笑,重新低头看礼单:“这就不是咱们能管的事情了。”成都那边对华丝坊的查办闹得很大,华丝坊的几处分坊都被查封——忙得赵燕和今年都不能回京城过年——只是现在还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它
的背后主人是永顺伯罢了。不过这样一来,永顺伯和郑家的一处消息渠道和摇钱树倒了,对他自然是有极大影响的。说起来,事情的发展真是微妙。如果阮语不想着进宫,就不会被郑贵妃利用去冲撞金国秀的身孕;如果阮语不因此被禁足,大概也就听不到郑贵妃的秘密;如果郑贵妃不是怕泄漏秘密而想致绮年于死地,
就不会把华丝坊牵连进来。这一切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牵一发而动全身,以至于始作俑者都无可预料,不能控制。“这么多单子,世子妃能看得明白吗?”如鸳做了一会儿针线,看绮年一边把礼单分门别类地整理开来,一边在纸上记着东西,忍不住又问,“王妃说是教着管家理事,把一堆礼单拿来扔给世子妃,算什么教
啊?”
“是啊。”绮年笑笑,“指望她主动教根本就是做梦。但是她不教,我可以问哪。”
“问?”如鸳疑惑地瞧着她,“王妃会说吗?奴婢觉得她根本不愿意教您呢。”“所以要当着王爷的面问哪。”绮年指指自己整理出来的那张纸,“我自己先看,想不明白的地方就去问她。王妃不是贤名在外吗?不是说这郡王府将来都是我的,让我好生学着点吗?那我去请教,她就得回
答。”绮年露出一个坏笑,“等大年三十吃团圆饭的时候,王妃少不得就要回答我几个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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