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日,似乎特别漫长。
寒风萧萧,白雪不融,水凝成冰,沁心的寒意席卷人全身。
竹屋二楼的平台上,宫宸戋凭栏而立,负手瞭望向前方,白色的衣袍被风吹扬在身后。
云止走近,在宫宸戋身侧站定脚步,再借着月光望向宫宸戋。渐渐的,心中不觉越来越疑惑,也越来越想弄清楚一切。下一刻,侧身望向宫宸戋,不愿错过宫宸戋脸上的任何神色,试探性的直接问道,“你这么急着想要乂王离开这里,是不是与你父亲有关?”
“这一件事,你别多问。”宫宸戋淡淡回道,神色不变,目光一直望着漆黑的前方。
“今天一天之内,你与我说得最多的两个字,似乎就是‘别问’。”含着一丝命令语气的口吻,云止听着,再看着宫宸戋一如之前、或者可以说更甚之前不愿多说的神色,一时间,一边开口,一边侧开目光,平直望向前方。片刻,缓缓低垂下头,双手撑着面前半人高的竹栏俯身望向下方那一水潭似自言自语般缓声道,“宫宸戋,你知道一直以来我在听到这两个字时的感受吗?”
“阿止……”
宫宸戋一怔,为云止说话的语气。
下一刻,宫宸戋收回目光侧头,望向身侧已然不再看着他的云止。
云止没有说话,俯身望着下方,似未感觉到宫宸戋的目光。许久许久,依旧是那自言自语般的语气,望着下方道,“这让我觉得,你似乎一切都将我秉除在外。你什么都不让我问,也不让我知道,让我感觉自己像个外人,而不是你的‘妻子’。”她知道,当然知道,宫宸戋不想她问,不想她知道,是不想让她担心与操心。可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如此,他又有没有想过她的感受?他可知,所有的事情,所有的一切,她都愿与他一起来面对与承担?他这样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让她知道,并没有令她安心,当作什么事都没有。相反,使得她只能不断的去猜、不断的去思,只能通过去问他人、从他人口中探听事情,再综合探听得来的一切来反过来揣摩他的心思,有时候,真的会有些累。他们,不是‘夫妻’吗?夫妻之间,不是应该坦诚相待吗?绕来绕去,转来转去,真需要如此吗?还是说,以后都必须如此?话落,云止不觉闭了闭眼。
“尽胡思乱想……”
宫宸戋听着云止的话,再看着云止的神色,不觉微微皱眉。
云止闻言,倏然转回头来,面色一正道,“宫宸戋,你觉得这只是我胡思乱想?那好,从今往后,我的一切也与你无关,你也都别问。”
说着,云止一个转身,直接便走,不想在此多留哪怕只是一刻。
宫宸戋眼疾手快的一把扣住云止手腕,阻止云止离去,“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吗?可是,对不起,我不知,真的不知。一直以来,每每遇到事情,你往往都是那一句‘你别多问’。现在,宫宸戋,我很想说,我真的有些不知道了,对你不知道。而你既然不想我问,那想来这样刚好。”
音落,云止伸手掰开宫宸戋扣着她手腕的手。
宫宸戋的另一只手随之覆上云止的肩膀,让云止转过身来、面对着他。
云止在宫宸戋的力道下,虽转过了身,但却侧开头并不看宫宸戋。原本,并没有什么,她也只是想知道事情的一切而已。可是,刚才那些话出了口后,真觉有一丝疲倦。他总是什么都不让她知道,不与她说,渐渐的,仿佛隔着一道什么似的,仿佛她真是一个外人。
“我不说,只是不想你担心。”宫宸戋低头,平静的开口道。
“你不说,我才更担心。宫宸戋,将心比心想想,若换成是我什么都不说,你会如何?”
云止没有转回头来,任由宫宸戋束缚着,望向漆黑的远方淡言道。
宫宸戋听着,沉默了一小片刻,“真想知?”
云止不语,只是望着前方。寒风中,宫宸戋覆在她肩膀上的手,她似乎能感觉到那手掌心的冰冷。
宫宸戋看着,片刻,收回手,放开云止。随即,侧了一个身,负手而立再望向前方,淡漠道,“当年,东哲辕想要得到我母亲,便设计了……设计了那一个人误会我母亲。那一个人在杀了我母亲后,便要找东哲辕报仇。韩乂不愿那一个人伤害东哲辕,便设计囚禁了他。”
云止心中当然知道,宫宸戋此刻口中所说的‘那一个人’,指得是他的父亲。
一刹那,云止虽之前已怀疑宫宸戋知道这一整件事,可亲耳听宫宸戋说出来,还是不免一阵诧异与震惊。下一刻,面色一变,忍不住脱口问道,“你知道乂王囚禁了你父亲,那你是不是还知道乂王将你父亲囚禁在了哪?你眼下这般急着让乂王离开,是不想乂王将你父亲……放出来?”最后三个字,当云止说出来的时候,云止浑身上下一阵泛凉。
“是。”宫宸戋没有否认,甚至,一个字,利落干脆的吐出,不带半分犹豫。
一直以来,他都清楚知道是韩乂囚禁了那一个人,也清楚知道韩乂将那一个人囚禁在了哪里。可是,他就始终只是冷眼看着。如今,韩乂恢复了意识,自然会想起这一件事来……
云止听着,刹那间,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同时,脚下的步伐不自觉微后退了半步。
“你觉得我很可怕?”宫宸戋侧头,将云止的神色与举动尽收眼底,不觉嗤笑一声。这就是他不想告诉她的另一个原因。可是,她却非要知道。
“你真这般恨他?”云止平复下心底猛然而起的那一波澜,冷静问道。
“对。”依旧是一个字,冷漠如冰,无情无心。并且,面无表情紧接着道,“不杀他,已是最大的仁慈。我要他今生今世都被关押在里面,永不见天日。”音落,四周的空气都不觉硬生生冻结了下来。
“可是,他是你父亲,你亲生父亲。”一刹那,云止再脱口道。
“不,他不是。从他杀了我母亲的那一刻开始,便再不是了。”宫宸戋侧开头,不再看云止。一句话,音声渐轻,吹散在夜晚的寒风之中。
云止听着,再看着宫宸戋已然转过身去、背对着她的冷漠背影……
那被晚风席卷起的衣袍,那金丝绣边的衣摆,在风中飘摇,有一下无一下的拂过云止。
——宫宸戋他,到底有多恨那一个人?又到底有多恨东清国先帝?
——他竟然一直都知道那一个人被囚禁着!
——他竟一直……
空气,一时不知不觉陷入了死寂,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半响,宫宸戋背对着云止,望着前方淡漠道,“现在,既然你已知道了一切,那明日一早便安排韩乂……”
“算了,宫宸戋,放过那一个人吧,放了他。他再怎么说,也是你父亲,你亲生父亲。”
“我说了,他不是我父亲。我的话,别让我说第二遍。”
“我不想你以后后悔。”
“我宫宸戋做事,从不后悔。”宫宸戋倏的转过身来,面冷如冰。
云止看着,倏然上前一步,双手握上宫宸戋冰冷如水的手,劝说道,“二十多年了,再大的惩罚也已经够了。宫宸戋,算了吧……”那一个人即便再怎么的不是,也是宫宸戋的亲生父亲,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宫宸戋害死他自己的亲生父亲不成?“宫宸戋,我们放那一个人出来好不好?你可以今生今世都不原谅他,甚至以后都不见他一面,可是,不能再像现在这般囚禁着他。”这一刻,与其说是韩乂囚禁了宀氏一族族长,倒不如说是宫宸戋囚禁了那一个人。而那一个人,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世间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杀他,唯独宫宸戋不可以。而她,更不能让他的双手沾上自己父亲的鲜血。
“宫宸戋,你看着我,你答应我,答应我好吗?”
直直的望着宫宸戋的眼睛,云止希冀着面前的宫宸戋能够点头答应。
宫宸戋抽回自己的手,再度背对云止,“除了这一件事,任何事我都可以答应你。”一字一句,音声毫无温度可言。
“可是,我就只想要你这一件事答应我而已。”
云止快步上前两步,双手再次握上宫宸戋的手,握着宫宸戋手臂望向宫宸戋的侧脸。
“我累了,这一件事,我不想再说。”宫宸戋未再抽回手,但语气却没有丝毫变化。
“宫宸戋,你听我说,这一件事……”云止顿时急切开口。
“我的话,别让我说第二遍。”
宫宸戋侧头,居高临下的望向云止,深不见底的黑眸不含半分感情,情绪不变。
音落,四周呼啸的寒风都似乎刹那间统统绕道,空气沉寂得令人从心底里战粟。
云止浑身一凛,蓦撞入那一双深谙黑眸。那黑眸中,虽依然清清楚楚倒影着她的身影,可却让她直觉恍若初见。
一时间,云止张了张嘴,可却是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夜深了,先回房休息吧。”宫宸戋说着,将手从云止手中抽出,就一个转身下楼而去。
云止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宫宸戋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半天无法动弹。
——是不是她错了?她不该问,不该知道一切?
如此,便也就不用苦恼了!
只是,她不问,她不知道,一切的事情就不存在了吗?
不存在宫宸戋知道他父亲被韩乂囚禁了?不存在宫宸戋知道韩乂将他父亲囚禁在了哪?不存在宫宸戋安排寒乂离开为了让那一个人今生今世都永不见天日?
不……
一切的事情,全都存在!
而这一刻,云止庆幸她问了,也全都知道了。
·
与此同时,另一边,韩乂以散步为由,没有回房休息,独自一人绕着天山于夜幕下漫步而行。
二十多年前,他曾来过此。那个时候,皇帝东哲辕,以及薛左相,与宀氏一族的族长乃是旧相识。而他们率领的大军,为兄弟之义、为相助天山而来,帮着天山所有部落的人抵御协同前来的三国。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在三国退兵之际,东哲辕会突然反过来对付天山。
当他在事发的时候得知一切时,极力阻止,甚至不惜动用自己的兵力。
要知道,他所带的那些兵马,全都是随他出生入死、东征西讨多年的‘好兄弟’,只听他一人调遣,甚至不受皇命。可是,他终还是低估了东哲垣想要夺下天山的决心。最终,没有阻拦成功。而在那之后,他才知道,东哲辕所做的一切,原来只是为了得到那一个吕夫人——宀氏一族的族长夫人。
那个吕夫人,他在之后,在那之后,曾在东哲辕的房间见过,是一个非常美貌的女子。
在知道他曾竭力阻止过东哲辕后,她不惜跪下来求他,求他出手救她。同时,虽被东哲辕软禁,那一个吕夫人却一直未对东哲辕屈服。之后,东哲辕便与当时的薛左相设下了一计,让宀族长误会,企图以此来让吕夫人对宀族长死心。
可不曾想,最终的最终,那吕夫人宁愿死在宀族长手中以证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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