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年的寄人篱下,承诺的沉重与压抑,以至于当初听到敏平侯含蓄的透了口风之后,沈丹古甚至没有受宠若惊的时间,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此事的后果。
卓家四房是绝对不肯把嫡女给他的,甚至连庶女也不愿意,大房、四房和沈氏一向势同水火,也不过是碍着世子之位一直未明,又畏惧敏平侯的积威,这才彼此克制着,维持着场面上的和睦。
实际上若有机会,这两边哪边不是恨不得吃了对方?
整个卓家上下,敏平侯当然可以做主,至少他要亲自过问卓昭节的婚事,卓芳礼不得不乖乖答应,但答应归答应,他私下里真的做不了手脚吗?
无论是污蔑沈丹古、还是私下里的威胁、或者是更狠毒一点的法子——真正疼爱亲生骨肉的父母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爱子之心的可怕,这一点,沈丹古在自己的嫡母李氏那里已经得到了足够的教训。
而且四房可不是没有帮手,大房不说,卓芳华——这个视沈氏如仇雠的女子,是绝对不会在乎插上一脚的。
卓芳华的丈夫阮致正当壮年,官声清正又精明能干,而且一直小心谨慎着不卷入未来储君的是非,圣人和太子都不糊涂,阮致只要不出意外,他的仕途绝对不止于御史。
因着自己姓沈的缘故,恐怕将来中榜入仕后,阮致不算计自己就不错了,他的仇人还有李家,由于受敏平侯的抚养栽培,真定郡王那边不可能不把他列进延昌郡王党。
这样的话,他还没下场,还没踏入仕宦之中,倒先有了一堆仇人。
当然延昌郡王党这边也会扶持他……可他的根基这样的浅年纪这样的小势力这样的单薄,终究无法把指望全部都寄托在延昌郡王会一直保着他上面,再说尚未入局,先结一堆仇敌,这是生怕自己爬得太快么?
何况小七娘的亲长固然不好惹,和她两情相悦的人,却是连她的亲长都头疼忌惮的。
一个雍城侯世子已经足够难缠了,那位世子既然能够为了一句口角争执,就捏造罪名将比自己高一等的秦王世子这个表叔打断腿,自己这个小小的士子,在他面前又和蝼蚁有什么两样?
更何况那位世子的背后,还有一位圣人都不敢怠慢的纪阳长公主。
这祖孙两个,都是尊贵非凡,肆无忌惮,他们不需要理由不需要道理不需要借口,仅仅只是一次心情一个眼神,都可以轻易的叫自己十年寒窗变成一场笑话,甚至整个人生都变成一场水月镜花。
沈丹古无法接受这样的代价,所以他只有放弃。
上一次在曲江之畔,宁摇碧的堂兄、祈国公世子宁瑞庆提到了敏平侯的打算,已经让他心中起了警惕,所以他才会急着装醉让施阔帮助自己脱身,并另寻借口让施阔去提醒卓昭节。
他担心的是宁摇碧当真疑心上自己——殿试上做手脚已经是其次了,自己能不能下场都是个问题。
既然左右都要放弃……沈丹古自然不想等到宁摇碧知道此事——以那位世子的为人,一旦被他找上门,即使处处依从也不会好过了,沈丹古和他耗不起,他实在实在惹不起。
祈国公世子提醒了他,这一件沈氏和卓芳甸费尽心计才设计下来的婚姻,那明媚绝色的小娘子……再怎么舍不得再怎么渴慕,到底不是他能够得到的。
他这一生,最大的指望在于寒窗苦读的科举,而不是娶个富贵人家的小娘子。
“不管怎么说,主动放弃这门婚事,可以将下场前的意外减少到最低,我多年苦读就是为了不再寄人篱下,若是为了一介女子,忘记这些年来的苦楚与期望,叫生母在泉下也不得安宁,我将来又有何面目去见她?”沈丹古握紧了拳,怔怔的想到,“何况小七娘也不喜欢我,纵然没有宁摇碧,勉强她和我在一起做什么?当年生母也不是自己想进父亲的后院的,她过得多么的不快活?难道我将来的妻子要这么过吗?再说沈家……嫡母那边,这许多事情,哪里是这天真的小七娘能够应付的,所以即使没有宁摇碧,我也该请求君侯不要再提这件事情,如今还免去一场灾祸,岂不是很好吗?”
他逼着自己忘记方才目送卓昭节远去时,心中自然滋生出来的一丝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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