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 贺娘子想要见您。”阁门外进来一婢子,成去之皱了皱眉,“不是告诉娘子了吗?她向来体弱,这个时候不宜见阿兄?” 婢子答道:“已告诉娘子多次, 娘子只是流泪, 小公子,要让娘子进来吗?”成去之摆手道:“你告诉娘子,她自己当心便是,家中这个样子,请不要添乱了。”
“贺娘子不吃不睡,如此这般,迟早也要病的,小公子, 奴婢们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婢子作难道, 成去之略愣了一下,贺娘子的痴情他是知晓一二的,此刻看了看赵器, 赵器便道:“让贺娘子去吧。”
成去之只得吩咐:“那就无须进来了, 请贺娘子去阿兄那里。”
婢子方应声领命而出,那边又飞来一人, 急喘道:“大公子醒了,小公子快去, 大公子似是有话要说。”成去之忙疾步往橘园赶来, 进得阁内, 婢子已各自散开两边,他直扑榻前,果见成去非睁着一双眼,正是在等他,成去之不禁喜极而泣握住成去非一只手哽咽道:“兄长醒了。”成去非不过是昏迷间偶一为之的清醒,高热烧得他整个人犹如直坠火海,此刻得半霎的舒缓,努力启唇道:
“你务必回禁宫,不要留在家中。”
成去之目中闪泪,心中一阵乱跳,咬了咬牙低声答应道:“好,我听兄长的,”顿了顿,将方才的事说了出来,“静斋哥哥想让您去听涛小筑养病,他,他想要亲自照料兄长,我还未回话。”
“你去回话,就说我正有此意。”成去非毫无半分犹疑,成去之肩头一抖面上变了色,一时不解,“兄长……”
“这件事,你无须担忧……”成去非声音越发低沉,难抑的心悸重新席卷而来,头不禁向一边偏去,双目又渐渐阖上,成去之不敢多叨扰他,在他身畔坐了良久,方起身对一直立于身后的琬宁施礼:
“请贺娘子借一步说话。”
琬宁一副失魂模样,直到成去之连提醒两遍方听清对方所言,两手紧紧交握到一处随成去之在廊下站定,两人相对,成去之身量早远远高于她,默默看琬宁一眼,道:
“阿兄要移往虞公子那里静养,贺娘子如今既是自家人,我不瞒娘子,阿兄信得过虞公子,我却不能,可阿兄做的决定,向来无人能改变,这其间是否另有深意我也不知,我唯独有一事想拜托娘子,还请娘子勿要推辞。”
琬宁仰首望着他,眼中清泪未干,轻声道:“请小公子吩咐。”
“贺娘子随阿兄去吧,娘子心细,还请每日饭食前能代为先试,请娘子莫要怪我小家子气,亦或者是自私可恶将娘子往火坑推,而是我知娘子待阿兄乃一片深情厚谊,是可托付之人。”成去之忽深深拜下去,朝琬宁行了大礼。
琬宁鼻翼酸楚,安静垂下眼帘:“方才听见那话,我本就想好要跟着去的,我染过一次疫病,想来不会再得,小公子,无论如何,我都愿护着他的……”
“我会让赵器也过去,”成去之道,“也许,也许换个清幽之地阿兄痊愈了未必就没可能。”他低喃两句,隔了半晌,琬宁终勉强开口道:“小公子,有一事我思想许久,前朝有一年宣城大疫,起于牛羊家畜,又传给了百姓,正如同江左这回疫情一般,人也是高热不退,五脏六肺都要烧烂了,可有几个村子却无碍,笔记里说,百姓是服了一种野草药……”成去之精神陡然一振,不及琬宁说完,截道:“娘子当真?建康可有那种草药?叫甚名头?”
琬宁沉默片刻,低声道:“小公子,名字我不记得了,因是我幼时在家中闲书上所看,兄长曾告诉我建康城郊也是有这种草药的,我不记得那名字,但记得书上所画模样。”
“这便太好了!”成去之不由大喜,琬宁却为难摇首:“那草药,本是喂养牲畜的,牲畜见好,百姓才拿来救命,二来,不过前人笔记,不知真伪,小公子……”她之所以迟迟未敢说这一事,所担忧正在此间,成去之一怔,振了振衣袖,黯然道:“倘阿兄的病一直迁延加重,不见好转,无论什么法子,都要试一试的,贺娘子,我遣人随你去寻那草药,先找病人一试,再做打算,你看可好?”
琬宁回望着他复又坚定沉稳的目光,用力点了点头。
床榻上的成去非依然深陷昏迷,呼吸时急时缓,琬宁进来后不停将巾帕浸水拧干,如此反复为他擦拭身体降热,听得他忽如其来一阵粗喘,恨不能自己替了他受这份苦楚才好,却明白眼下不是哭的时候,唯有死命忍着,只一双眼睛通红,一滴泪不掉。不多时,他中衣湿透,琬宁一人无法行动,唤来外间的杳娘,两人一同将那湿衣换掉,许是一番动静引得他竟悠悠转醒,琬宁本揽他于怀内,他一只手忽搭上自己腕处,琬宁心底猛将一跳,垂首相看,正对上一双黑沉沉眼睛,便颤颤低声唤道:“大公子?”
成去非不说话,只在她腕间稍稍用了微弱的气力,琬宁此刻再也忍不住泪意,已知道了他的心思,凝噎道:“我不走……”说着将他轻轻拥在胸前,他往日如何吻在她鬓角青丝,她便如何吻在他鬓角青丝,情怅使得多日未得的月色也昏黄无力,她却义无反顾要捕捉他染病的不详气息,那恰是她此生唯一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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