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溪离乡政府有二十多里,只有一条两三米宽的毛路相通,两边是悬崖绝壁,欧阳平大开了车灯小心翼翼地爬行,三个人都噤了口免他分心。一个多小时后,吉普车驶到一个小村边,老覃说到了,大家就拿了手电下车,走近房子,四面一照,杨俊清心里就酸酸地不是味道:两间低矮的茅草房,东倒西歪,牛屎泥巴糊就的板壁斑斑驳驳。
“这是覃二家,就是他砍了他兄弟覃三。”老覃在旁边说,杨俊清把手电往旁边照照,发现其他人家也不会好到哪里。“覃二!杨书记和欧所长找你!”覃支书一把推开门,高声喊。杨俊清低了头进屋,里面暗暗地,矮桌上点着一只用墨水瓶作的煤油灯,屋里没有床,只有两铺稻草,上面是脏兮兮的破棉被,三个半大的孩子瑟缩在墙角边,覃二低了头倦成一团,旁边是他老婆,头发蓬乱,惊恐地睁大了两眼。
“覃二!站起来!”欧阳平大吼一声就要掏电警棍,覃二媳妇“扑嗵”一下跪倒:“不能抓他呀!抓了他俺这一家可咋活呀!”一把濞涕一把泪,旁边三个孩子也呜呜地哭起来,杨俊清心里堵得难受,缓和了语气问:“覃二,你怎么砍伤你弟弟的?”
“他喂的猪他不管,天天到俺这哒吃野食!”覃二头一歪,眼一鼓,“俺拿了镰刀打它一下,哪知道就刚巧砸在人身上?”覃二说得轻描淡写,似乎还受了委屈,杨俊清就又好气又好笑,不过这和老覃讲的也差不多,想想这种案子也复杂不到哪里去,便扯了老欧到一边:“你看够个什么罪?”
“嘿!人穷事多!罪说不上多大,但医药费是要出的。”覃支书嘴一撇。
“你看他有能力付这笔钱么?”杨俊清叹口气,“再说,他这一大家子谁给他养活?”杨俊清眉头结在一起,“覃二!你也这大年纪了,咋就不晓事呢?兄弟家的猪吃你家几口野食,也值得动刀动枪?”杨俊清的声音很大,覃二媳妇就不停地叩头。
“今天不抓你!可是你哪儿也不准去,好好在家搞生产,明白么?”杨俊清大声地吼。
“俺明白!”听说不抓他,覃二就抬起了头,眼里闪过一丝感激。走出覃二家,杨俊清长叹一声:“两溪咋就这么穷呢?”
“人多山多地少,不穷咋的?”覃支书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杨俊清就有点不悦:“你个支部书记,就不晓得想想办法脱贫致富?”老覃红了脸就不说话。欧阳平开了破吉普车又慢慢地爬回去。
开了一个星期的会,黄书记伍乡长终于回来了。晚上召开党委政府班子成员会议,传达上级精神,主要是三件事:冬种冬收冬修。胡水河乡是高寒山区,适宜种冬小麦和荞之类,这也是乡民们大半年的口粮,同时植树造林也是一件大事,有条件的地方提倡种些宜林经济作物。伍乡长最后强调:“胡水河是个穷地方,县里要求加大对贫困村的扶持力度。我和黄书记考虑。”伍乡长看看黄曼菁,黄书记点点头,“全乡十八个自然村,从中选出九个贫困村,在座的每人负责一个村脱贫致富。要求做到三要:要有一半时间和老百姓同吃同住同劳动,要有近期脱贫项目,要有远景脱贫规划。”伍乡长一边说,陈秘书就在小黑板上写了九个贫困村的名字,李胜副书记陈忠平主席关天白副乡长他们就纷纷选了一个,杨俊清看看两溪没人要,就选了两溪。第二天回到永平县城里跑了一天,又马不停蹄地赶回胡水河,只挎了个包,装了几本书和换洗衣服,对刘雄和老欧交待几句就去了两溪。欧阳平说要送送,杨俊清笑笑说不用。还是上次夜里走过的那条机耕路,很窄,时而在山脚,时而在山腰,一条细细的小溪沿路同行,也没有多少水,山都是光秃秃的,没有树,只有丛生的杂草,都已枯了,一派山瘦水寒的景象,偶尔也有几个山民在小块小块的梯田里劳作。杨俊清在县图书馆和新华书店科技柜前站了一天,也没找到应当种点什么好。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上次晚上停车的地方,停下脚步朝前一看,几乎都是破烂的土坏房,房前屋后也难得见几棵树,一群破衣烂衫的娃娃围在村口大樟树下玩,远远地看见杨俊清就嘻嘻地笑,也许这里一年到头也难得看见个陌生人。
“为什么不上学啊?小朋友?”杨俊清弯下腰,摸摸一个满眼灵气的男孩儿的头。
“没钱!”男孩儿咧嘴一笑,无忧无虑,似乎与己无关,杨俊清心里就一痛,站起来,向旁边一望,小溪对面山腰上单门独户有个小院子,三间土坏房,但粉刷得很好,院子也干干净净,房前屋后一片果林,沉甸甸的压满枝头。杨俊清心头一喜,拨脚朝那边走去。
“大爷!向您讨点水喝。”杨俊清走进竹蓠芭小院,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正在剁猪草,看到杨俊清,爽朗一笑:“呵!稀客!”又回头,“老婆婆,有客人呢!”闻声走出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婆婆,花白头发,对襟棉袄,圆口布鞋,手里托一个红色木盘,上面是红艳艳的几个大橙子。放在矮几上,切开一个,递给杨俊清。杨俊清也不客气,吃了一瓣,凉津津的一直甜到心底。
“大娘,好呷得很呢!我要是您小儿子啊,天天吃不厌呢。”杨俊清一边吃一边笑。
“哎。要有他们就好喽!”老大爷长叹一声,大娘干脆扯起衣角抹泪。杨俊清一下子就慌了神,不知哪句话没说好,拿橙子的手就怔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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