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给顾怀渊上了针灸。
细密的针在他的身上插遍,远远看着,就像是个针塑成的人似的,看着令人觉着遍体生寒。
寒霜捂着嘴,掩住了哭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回之的身子不曾好转不成?”
阿九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只看得寒霜心中发凉。
她道:“公子听闻姑娘陷入困境,于是服用了虎狼之药,透支了生机,连这黑发也是他想法儿染了上去的,不过是想在外人面前做出还能保护姑娘的形态来罢了。”
“如今么——”
阿九后面的话不曾说了。
但寒霜又哪里听不出来?这是已然将此事盖棺定论,顾怀渊此次,怕是真的撑不过去了。
她心中大恸,“那怎么办?那怎么办啊……”
然而没人能够给出答案。
阿九看着顾怀渊的身子日渐走向衰弱,知道这个过程断然不会发生逆转,死亡是早晚的事。
她道:“姑娘,主子在来之前,已经为姑娘安排好退路。这国师府有条密道,可以直通城外。姑娘和上官夫人便从这条密道先走罢,如今曲维晟和曲如是因着姑娘正面争锋,这京中怕不是久留之地。”
“那回之呢?”
阿九垂眸,道:“主子的身子再受不得颠簸,便在京中……最好……”
寒霜的眼里滚下泪来。
她膝盖一软,跪到了床榻旁边,看着床上躺着,却人事不省的顾怀渊,哭道:“让母亲走罢,我不走,我的性命早已置之度外,任凭外界翻天呢?让我陪陪他,让我陪陪他……”
她想抓住顾怀渊的手,寻求一些安慰,然而他手臂上全是细密的长针,寒霜顿时不敢碰了。她只敢伏在床榻旁边,低声地哭着。
阿九想要安慰,但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
最后她嗫嚅了一下,方才道:“姑娘,若是姑娘不肯走,那公子的这份苦心就是白费了,公子如此费心要救姑娘跳出京城,姑娘便她听主子的话罢。”
寒霜道:“我不必离开京城,若是回之就此便去了,我便随他去了。若是没了他,我一个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她说这话的时候,止了哭声,声音是从前阿九听她说话时候的坚定,她知寒霜心中主意已定,况是这样生死相随的情义,一时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在原地站立半晌,最后只是躬了躬身,果然不再劝了。
寒霜在床前看着顾怀渊,她心中有着万千想要说的话,但如今看着顾怀渊如此模样,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她只是怔怔地看着他,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下来。
“回之,回之,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一点都不想你离开,就算我随着你去了,谁又知道我们能不能一齐投胎,在下辈子过得好呢?——这辈子明明能够在一起,明明两情相悦,做什么要推到下辈子,去在那么多变数之下提前许一个承诺。”
“回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你呢?”
房顶,曲行之坐在这里,将寒霜的话听了个分明。
半晌,他的嘴角才流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
——是啊,上辈子他们明明能够在一起,为什么要许诺这辈子再重逢?却不知道再重逢的时候物是人非,寒霜的心意已动,却已然不是针对他了。
他在月下静默良久,而后轻功飞离。
他心中发闷,无能为力的感觉又再度泛了上来,像是沼泽一样,将他拖下去,将他淹没下去。
心里的悔意将他埋没,而心里的悲痛却在悔意的酝酿之下快速发酵。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前世的事情,想起那个时候清冷至极的寒霜,想要那个时候寒霜要阻止他,想要寒霜清冷的神情里绽放出来的笑颜。那笑仿佛高岭之花,因着太不常见了,所以只要有一次能够看见,他心中就是千般万般的满足。
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啊……
曲行之挖出了他藏在府中树下的酒。
这是一坛女儿红,女儿红从他被送到这辈子的时候就已经埋下,放在此处,也有了七八年了。他原来想得好好的,待寒霜进京,待寒霜与他碰面,待他们互诉情意,待他们得以成婚,他便将这壶酒挖出来,就着前世的遗憾和苦涩来下酒,然而纵使如此,那酒也必然是清冽又甜爽的。
他心中有欢喜,故看万物都有了欢喜。
怕是唱不出什么苦涩来。
然而这一天,怕是再也等不到了。
他拍开女儿红,酒香登时窜了出来。他酿酒之时所怀着的满满情意,到了如今,却像是成了一个笑话。
七八年的酒,原也算不得醇厚,他一口品下去,竟是无甚回甘,或是有甘,亦全部化成了苦涩。
他不曾寻来酒杯,只是坐在这里,慢慢地将一壶酒尽皆入了腹。
那些曾经欢喜的,那些曾经企盼的,到了今日,全然没了踪影。
他想:“若我能早一点寻得她,若我能不因曲飞泠所言的事在江湖中耽误良久,是不是就能比顾怀渊更早遇见她?是不是就不会是今日这般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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