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老先生引着他们进了门。将手里拿的一个竹篓放了回去,吩咐那个脾气暴躁的少年去上茶来。
少年在他父亲面前,脸上原本的愤愤不平都消散了许多,看起来乖巧多了,完全看不出来他原先说了那么多大逆不道的话。
苏云眠向他说明了来意,想了想,又道:“这还是春天,但从昨日第一场雨开始,已经连绵下到现在都不停,昨晚上也是一夜的雨,等到了夏日,一贯的暴雨来袭,还不知道会怎样,听说莫先生对此知之甚深,故前来讨教。”
正逢那个少年回来上茶,闻言撇了撇嘴角,一脸不信。
莫老先生端着茶盏,没喝,只是抱着取暖。一场连绵的大雨让天气也凉了下来,莫老先生毕竟老了,刚才又去外面走了一趟,身体有些受不住。
他静静听完了苏云眠说的事,问他,“如果这是真的,大人准备怎么做?”
苏云眠回答,“加固河堤,扩修疏道,远徙民众。”
莫老先生听完没说话,他静默了一会儿,才问,“现下还是农忙时节,大人此举,不怕犯了众怒?”
“正是眠对水利知之甚少,自己也不知这是否是杞人忧天,所以才来向先生请教。”
他顿了一会儿,补充道:“这事原本就有风险,眠会将风险一力担下,只想求先生一句实话。”
莫老先生一时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他才道:“大人容某考虑一下,晚间给你回复。”
苏云眠拱了拱手,“有劳先生。”
直到苏云眠走了,莫老先生才起身来到桌前,从竹篓拿出东西来。
里面俨然是测量水位的工具。
少年站过来,“爹,您要答应他么?”
他父亲说的是考虑,并没有直接拒绝。
其实少年知道自己说谎了,堤坝并不是完全没有问题,不然他父亲也不会专门跑出去看水位。
只是……
少年道:“爹,我们原先的打算就是,如果水位上涨,我们无能为力的话,就举家远徙,难道就因为苏云眠说了两句话,您就要改变主意么?”
“爹,您别忘了,先前您是为什么离开了司空府。”
很少有人知道,莫老先生原在司空府,专掌水利建筑,跟着大司空四处观测水利,修缮工程。原是前途无量,却因为地方官员的一次中饱私囊,害他此生再不能入司空府。
他极害怕这是当年的事情重演。何况他父亲现在,仅仅是一个白身。
莫老先生的双手抚摸着测量工具,神情中有一丝怀念。
“但是孩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在穷困潦倒里过了这么多年,若是今日我只能独善其身那就罢了,苏大人既然有利民之心,我又怎么能够一走了之。”
——毕竟那是一整个城,活生生的人命啊。
少年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于是再不开口。
小厮跟着苏云眠往回走。
“大人就不怕他最后仍然不肯出手相帮?”
苏云眠摇了摇头,“莫老先生回来的时候脚上泥泞,他又只说了考虑一下,而不是在去堤岸看过之后再给答复,恐怕是已经知道了情况不妙。之后要不要相帮,也是他自己的选择,旁人只怕也插不了手。”
苏云眠看着依然落着的大雨,撑着伞,“走吧,我们也去堤岸看看。”
护城河水滚滚流动,翻滚的河水冲击着堤坝,震动人心。
苏云眠站在堤坝上,在雨水茫茫的天地间,觉得这河水仿佛猛兽,可能就在一眨眼的时间,它就冲杀上来,将县中的土地并人民尽数撕个粉碎。
天色阴沉沉,百姓在这样的狂风暴雨里根本不敢出门,各个禁闭门扉,围在火前取暖。
苏云眠的思绪从面前不甘束缚的河水转到县中的人民,又从雨夜里亮着的灯火转到他们的田地,最后空茫茫无处着落,只静静地飘远,飘到有人唤他的名字。
“苏大人——”
“苏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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