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两日,西昭已与南明议和的消息传尽天下。南明太子,公孙执之子公孙骓亲自护送老西昭王的遗体去西昭,大夫张佑随行,且太子公孙骓留在西昭为质子。
公孙执终究没能放下尊严,去护送老西昭王的遗体,反把自己的儿子推了出去,虽然越洆不满意公孙执此举,但是南明太子护送也足够西昭臣民一吐恶气,且公孙骓入质,也与西昭有极大好处。
也确如百里捻所言,第二日,越洆的亲笔书函便进了赛戬的营帐,除了感怀赛戬协助出兵之恩情,也言明了退兵的意图,以及附上了南明议和条件。
此处往西直到苍玉山尽千里的土地,尽归羌晥所有,包括已被赛戬占领的陶阳城,更外黄金万两,牛羊百只,锦绣百匹,送往羌晥。此条件看起来颇为丰沛,可城池均是赛戬已经攻陷下,只有陶阳城还算是越洆割心所给。
议和之事已成定论,西境战事停歇,而北境宇文泱的大军驻扎在白霁江北岸,难以渡江,战事也停滞下来,弥漫了半年战火的天下,仿佛平静了下来。
羌晥军班师回朝之际,百里捻站在城楼最高处,往东方看着,正好能看到邺陵城,不过邺陵惨败已久,早已看不到人烟。
赛戬登上城楼,便瞧见百里捻站在风口,甚为单薄,他拿了件披风裹在他的肩膀。
“捻儿为何站在这里?军马已经整顿好,即刻便可回羌晥,今日立冬,天更是冷得很,跟本王回羌晥吧,望舒阁应当已经准备好炭火。”
天已入冬,寒风吹荡,百里捻的白袖在寒风中摇曳,他抿着嘴唇,“王上,回羌晥之前,我想去那里看看。”
百里捻指着邺陵。
赛戬顺着白玉般手指往东看了一眼,“捻儿去那儿做什么?一片荒无人烟,本王瞧着那边尽是黑乎乎的一片,也没有什么好景色,天这么冷,捻儿还是早点跟本王回羌晥吧。”
赛戬拉过百里捻的手臂,大军已经整顿好,即刻便可回羌晥,赛戬不想在此耽搁,可是他却没能拉动百里捻,百里捻站在原处,抬眸看着赛戬,眼神有些朦胧,带着几分恳请,赛戬从未见过百里捻有如此浓重的情绪。
百里捻:“王上,我想去看一眼。”
赛戬看着这双如波的眼睛,还怎么说得出拒绝的话。
“……好。”
赛戬先去军营命卫禹停顿两个时辰,又安排了一辆马车,等他再回到城楼之时,原本应该站在这里等他的白衣男子,却没了踪影,赛戬紧皱着眉头,扔掉给百里捻备好的手炉,转头驾着赤腾烈马往邺陵奔去。
而此时的百里捻呢?
百里捻已经先一步进了邺陵,寒风有些大,遍地黑漆的焦土,白纱裙角沾染了灰色尘土,莫湮为百里捻戴上了帷帽,白色面纱遮挡着他的脸,可是却遮挡不住邺陵的颓败。
百里捻看着这座曾经庄严辉煌的王城,如今只剩燃烧过后的废墟,繁华盛景只剩灰烬,青墙红瓦烧得灰黑。
百里捻轻步往前走,这里的每一寸他都熟悉,前面是王宫边角,往东是朔王府,朔王府离着王宫侧门最近,不过一条街道的距离,从朔王府经过侧门进王宫,便会看到落玉堂,落玉堂是……是他的寝宫。
百里捻扶着残墙边沿,满目苍凉,邺陵是姜王室几代子孙的王城,面前这堵墙便是王叔姜环的府邸,朔王府曾是他最常来的地方。
“王上,”莫湮扶过百里捻,他也眼底含泪。
“莫湮,这就是你的家。”
百里捻摸着朔王府的烧到发黑的墙壁,面色苍凉,莫湮是姜环外甥,莫家破落他从小便养在朔王府,跟着姜环学武功,学成之后奉姜环之命进了王宫,保护君上。
莫湮看着朔王府的残墙,猛然跪在地上,“舅父,外甥来看你了!”
一个头磕下去,饶是硬汉将士,也泪流满面。
百里捻抚摸着墙壁每一砖瓦,往前轻步走着,抬眸间便看见了大姜王宫,不,应当说只看见了一片焦土,火最先从王宫烧起,连城墙都没立着一面,烧得尽是废墟。
百里捻的眼泪恍然坠落,沿着脸颊滴落在焦土之上。
眼前仿若烧着通红的烈火,烈火之中映着王叔的影子,“捻儿,我决不让你做这亡国之君!我要天下尽在你的手中!这天下是姜王室的天下!”
七年前邺陵王宫的大火,不是传言中朔王姜环点的火,而是大姜君主,他姜捻为殉国而备的烛火,虽说是不经意跌落而点燃了火苗,可最终这灭掉邺陵的大火,乃是出自他之手。
百里捻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把邺陵变成灰烬的手,“王叔啊,你为何要扶持孤王为君主,若你为君孤王为臣,也许便不是今日景象。”
当年姜捻虽是嫡子,可是姜环在朝中更为盛气,老皇帝驾崩之后,姜捻是正统,姜环身为王弟本不议储,可朝廷群臣更属意姜环,若那是姜环推掉姜捻也可为君,怎奈何姜环却扶持了姜捻。
“王叔亦不该将孤王从火中救出,孤王欠你太多,应当换成你在世,孤王命断于火海才对。”
七年前,大火在王宫烧起来,姜环要带姜捻走,他执意不走,愿意为国殉葬,可是姜环不愿,他在火海之中强行救走姜捻,自己却命断火中,死前最后一句话,便是要他匡扶姜王室的天下。
“王上,”莫湮擦干眼泪,走到百里捻面前,“舅父一生为姜王室为王上殚精竭虑,王上是姜王室的君王,亦是这天下之主,舅父救王上,便是保留姜王室,舅父常说,王上才是王室正统,才是天下正统!唯有王上才是这天下之主!”
莫湮跪在地下,重重磕了一个头。
“臣愿追随吾王一生,与吾王共复我大姜王朝,以偿舅父之愿,也给这邺陵的亡灵一个归属,臣还望王上振作!”
百里捻低眸看着莫湮,他眼神苍凉,再也没有了当年的清澈,即便亡国之时也未有这般苍凉之色,他缓缓抬起头来,天空好像飘雪了,落在他的手上。
“下雪了,今年的初雪,孤王记得登基那日,也是初雪。”
雪花飘飘荡荡落在地上,洁白的雪与黑色的灰烬融为一体,百里捻的白衣轻纱也与灰暗的邺陵融为一体,初雪没有埋没荒芜,反而显得这邺陵更为苍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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