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不期而遇对胭脂而言不过是遑遑一日的插曲,待苏昱被白袍女子挟住双臂出去,阁楼内恢复十年如一日的寂静后,胭脂便回到方才坐下的软垫上,将那倒扣卷曲的书册重新提起来,垂眸似是打发时间一般一字一字咬着,心下却是格外的明朗。
今日的天色也如胭脂的心境一般,是北疆难得的晴朗,日头一出来,往日的大雪北风皆似被驱散,地面的积雪晶莹反光略有些刺眼,却也因着阳光照射显得柔软温和。
苏昱本以为会被关押至宅邸内的某个地方,纵然没有传言中那般布满圣乐坊主子恶习与狠戾的刑具,却也该是个规避囚犯的禁地。可实际上,他被拎着出了院门口后,胳膊上的力道便松懈,身后那两名看似瘦弱的白袍女子便悄无声息回到阁楼两侧驻守。
他拉紧鹤氅,束起的耳发微有散乱的意味,耳畔却带着一股燥热,在阁楼内停留的半盏茶功夫,与胭脂平息对视,以及最后她如玩笑自嘲般的字句,一声一声钝敲在苏昱的心头。往日对圣乐坊的猜忌与好奇越是深入骨髓,这两日匪夷所思的所见所闻便如龙藤鞭笞苏昱的思想。猜测与实际多少都会有所偏差,却应当是在能被接受的限度之内,一旦成了两个极端,对错便交织缠乱难以分辨。
圣乐坊之前的作为已经变得模棱两可,苏昱看不真切,也想不通透。尤其是那个慵懒随性,荣辱不惊,上一刻还斟酌着手里的史记兵法,下一刻便与他这个‘囚犯’谈笑风生。本似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断不该是江湖上的那个圣乐坊坊主。
胭脂明媚的眸光搅动着他前二十年的江湖道义,他站直身子,心绪浮动,却瞧见院儿外的廊道内白袍女子不知何时多了一倍,就连西北方向的亭台外,都已然恢复成苏昱来时的模样:十来名白袍女子严阵以待,身姿挺拔,与官宦宅邸的护院侍卫如出一辙。好似是因着他方才的乱闯,这院内才加大的戒备。那些白袍女子对待这廊道内多出来的男子却仍旧好似视而不见,任由他随心所去,除了进入那只有阁楼的院子。
苏昱心中忽而出现一个奇怪的念头,那张送上门来的索命帖,以及归家途中被劫持,皆是命定要他入这圣乐坊的内里乾坤一探究竟,让事实大白天下?只一瞬,苏昱便觉得可笑至极,商贾利益之争都觉得人心叵测,更别提江湖一大势力,事实便是圣乐坊的恶昭已然钉在天下人眼中,他深吸一口气,断不可被她三言两语蛊惑心智。
青黛携着竹芜、兰釉在煌城内逛得尽兴才终于坐着马车从悠悠归来,比起江南淮北工艺精湛,打磨细腻,还绝不重样的缀放绶带、水粉头钗,这城内珍宝玩意儿算不得上佳,连绸缎珠钏的样式皆平平无奇。可三人年年都能逛个三日不停歇,买回来的东西一半儿送进了厨院儿,剩下的如数送进了胭脂的院子。
连青黛都不知何时起,一到年关,留在煌城郊外府邸内的人,都齐心替主子的来年做着采办。不过只稍许细想,便也能明白,甘愿入圣乐坊的,皆是天涯无道,穷途末路之人,唯一给予的施舍,便是主子的容纳。
四辆马车轮轴轱辘碾过皑皑积雪,最前头的马车乃是镂空蝙蝠雕窗,厚绵氅贴紧门缝,里面坐着青黛三人。而后的三两皆是载物的马车,一辆载满了盒匣绸缎,书册文墨,一辆放着新定制的宫灯杂物,棉被软垫,余下一辆便是食材小料。
车轮依次一顿,兰釉掀开帘子就与竹芜下了马车,不复在城内时的规矩老实,阔步昂首,江湖儿女的不羁洒脱显露无疑。青黛紧随其后,面色严肃可嘴角却隐隐有些笑意。她方踩到地面,就瞧见竹芜已经指示着门口等候的白袍女子卸载货物,分批运入宅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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