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军驻扎广灵县,不仅控制境内所有通道隘口,且分兵抄掠四野,游弋来去。陈洪范与赵元亨途径县境,目之所见,端的可谓是县无完村、村无完家、家无完人、人无完妇。户户闻断肠,无处不哭丧。
其时正值酷暑,三伏溽炎,陈洪范与赵元亨暗中抄山中小道至一镇集,本待权且歇脚补充给养,却不料此间早有清兵盘踞,于是带着七名伴当共九人躲在林中屏息观望。但见道路之上,有清兵驱赶百姓,那些百姓均衣衫褴褛,以粗长的绳索紧系脖间,前后相连累累如贯珠,一步一跌,遍身泥土。清兵跨马在前,一手牵粗绳、一手挥长鞭,嘴里吆喝不绝,如驱赶牛羊。夹道哭啼声盈野,满地七零八落都是无人理会的婴儿,人马经过,视若无睹。婴儿或为蹄压、或为人踩,肝脑涂地,惨不可言。
陈洪范等人生怕被察觉,借着山林掩护,悄悄转移。谁知越近镇集,越是触目惊心。镇集外围,有着不少骸骨被烧烬堆积成阜,灰如积雪,其侧是无数来不及焚烧的尸体,手足相枕,片片血赭。时下酷炎当空,尸堆腐烂引来蝇虫聚食、饥鸟啄肠,髑髅堆积森森。镇集内,大片大片烈火燃灼,黑烟滚滚直冲天际,纵然不进,亦可想见其中景象。
“这里鞑子太多,咱们换路走。”陈洪范低声说道。
当下九人正待快速穿过道路,跑到对面,突然有哭号声至,便及时按捺继续潜伏。
只见有母子三人沿道奔逃,后头数名清兵紧追不舍,嘴里长笑。不久母亲遽然摔倒,众清兵一拥而上,脚踩其头。一子一女受惊止步,也先后被擒。清兵大乐,其中三个当道淫侮母女,其余数人驻足呐喊助威,又将小儿双手绑紧,牵在马后。
母女哀号,凄厉异常,清兵尽兴后犹不放过,抱母女上马。小儿有气无力跟着后边,想是肚饿极了,不断向母亲乞求吃食,清兵听得烦躁,回头乱挥几刀将小儿劈死在地,可怜那母亲给清兵抱在怀中,看在眼里,却是气若游丝完全发不出半点声响。
清兵走远,陈洪范等人趁机撤去,绕过镇集到得一堡。却见那堡内外焚燹毁坏,砖石阻塞,回头流经堡西的小河,亦是尸骨无计,一派赤红。
“这里也留不得。”赵元亨红着眼说道。
过堡向北,又经数个城寨,大多城无完堞、屋无片瓦,蓬蒿漫漫丛生。不堪受辱或被戮之人中悬梁者、投井者、投河者不计其数,偶有寥寥孑遗,基本都结草栖息,在颓垣败壁中苟延残喘。
陈洪范寻到一老人,问道:“老丈,从这里如何能到大同府?”
那老人回道:“四处都是鞑子,路不好走。”
赵元亨道:“老丈可是从城内逃出来的?”
那老人点头道:“鞑子进城,强闯入室,小老儿的屋室给他们占了。”
“老丈怎么没遭毒手?”
“鞑子从城内外掠来美妇数十人,悉去衣裙、尽藏室内,不避街坊,昼夜奸‘淫。若有不从者,就用长钉钉其两手在板上,继续强淫。事罢即走,往来络绎不断,只把那里当成了窑子。一连数日,那些姑娘前前后后也不知给多少鞑子糟蹋了,每日都有数人毙命。唉,鞑子淫乐,无人看着小老儿,小老儿便求得一命躲到了这里。”
陈洪范等闻言,皆叹息不语。
“这里向北十里,有一座寺庙偏僻,应当能够容身,几位爷可先去那边避避。”
陈洪范依照那老人的指点,转道向北,大风刮起黄沙,沿途夫挈妻、父挈女,老幼相随,无不仓皇逃窜,满眼尽是凄凉。
到了寺庙所在九层山一带,还未及上山,两名僧人从林间扑簌簌滚落。陈洪范抬头一看,有血水自林木间流奔泻注,条条成溪,大股的直似涧水飞下,甚至连小件遗物都沉浮可见。
“顶上僧寮本有妇女千人躲避藏匿,鞑子搜寻至此,忽闻内中有孩童受惊一啼,当时便强行搜杀,无论妇孺僧侣,全都屠戮殆尽。”
两名僧人想是慌不择路逃下山的。一个因滚下来时头撞到大石,已经毙命,另一个则断了条腿。但纵有无比疼痛,匆匆说完,他就着急忙慌一瘸一拐远远逃离。
“挨千刀的鞑子,既然躲不过,那便与他见个真章!”
一路东躲西藏,赵元亨的耐心早已耗尽,历历在目全是大明土地百姓遭清兵蹂躏的凄惨景象,一时间惹起他情绪激昂,拔刀就要上山。
“杀鞑子,有的是机会。咱们身负重任,还需回禀,切莫因怒坏了大事。”陈洪范还算沉稳,劝阻道,“你这里就杀再多鞑子,有将消息顺利传回去帮我大军后续杀鞑子杀得多吗?”
赵元亨到底尊敬陈洪范,闻言沉默半晌,收起了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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