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解?”
“豫省素称天下之中,四方会集,各部各营势力盘根错节,实难理顺。只看眼下,官军方面就有巡抚衙门、左家军、勇卫营以及各州县兵备、团练乡勇等等;流寇方面,回、革余部依然流窜不定,各地土寇亦蜂起难遏,不计其数。进去容易,出来就难了。这林林总总的山头纵横交错,相互关系早已虬结千回,无法以平常手段一一理清,最有效及省力的法子,只能是一刀切下去,破而后立。然而......”
赵当世知他意思,沉声道:“我赵营还没这个力量。”
顾君恩欣慰道:“凡事量力而行,不妄自菲薄也需有自知之明。豫省四战之地,兵家必争。细数历代,仅有魏武、朱温等少数枭杰方能立足,且起初他们也多受形势所迫,不得已而立罢了。待魏武取青徐、朱温取淮蔡之后,才算打破桎梏,一飞冲天。赵营定楚北,这头一步比他们要优渥不少,自不可贸然自陷泥沼。”
赵当世颔首道:“先生所言极有洞见,但赵某想问,真要进豫,要待何时呢?”
顾君恩略略一思,答道:“至少压过了左良玉。”
赵当世默然。
顾君恩道:“赵总兵韬略不凡,以下愚愚见,赵营只要不触这三不可,至少短期内,有进无退。”
赵当世坦容道:“多谢先生提点,朝闻道夕死可矣。但我赵营既要长久兴旺,只靠短期奋发,还嫌不够。现赵某幕中虚位已久,不知先生是否愿意屈尊?”
自覃奇功、昌则玉与穆公淳等谋士先后转向政务,赵当世身边就少了帮拿主意的人。赵当世暗自计较,比起之前诸人,顾君恩的战略规划能力更胜一筹,而且在眼界与格局上比昌则玉尚高一个层次。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赵当世认定,顾君恩除了这“三不可”的短期规划,心中势必对长线发展也有了蓝图,只是还没到时间托出罢了,由是不可能坐视这等人才流失。
千里马需遇伯乐,对顾君恩而言,赵当世也堪为明主。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顾君恩也很爽快,立刻顶礼作一大揖,“主公在上,请受属下一拜。”因在底层混迹很久,对于人情世故,他同样练达。
赵当世扶过他,笑吟吟道:“隔壁南阳就是卧龙岗的所在,天赐先生,我赵营如鱼得水,我赵某如得一诸葛。”
顾君恩连道不敢当,忽然脸色一腆,说道:“主公,属下此来,实则并非一人。”
赵当世笑道:“哦?还有水镜、凤雏同来?”
顾君恩道:“尚有同邑书生刘靖夏,胞弟顾君命在城外。”又行礼请求,“还望主公开恩,也将他们一并收入赵营。”
赵当世猜出原因,这卖才实也是个运气活,遇上没见识的,饶你说的天花乱坠,也只能是吃个闭门羹,扫兴而归。顾君恩想也是碰壁碰多了,这次带着刘靖夏、顾君命从革营跑出来后,怕到赵当世这里又陷囹圄,故而自己打头阵先来试探。万一有个意外,刘靖夏、顾君命还可以及时避开,另辟他就。如此不离不弃,足见其人足智多谋之余,甚有情有义。
赵当世哪会拒绝,但道:“赵营正缺才智之士,几位同来,正是及时雨。”当下收顾君恩为幕客左右筹划,及派人接刘靖夏、顾君命入城自不待提。
大雪连飞,转眼即到十一月,本月初,在武昌等地击贼有功的湖广佥事、分巡武昌黄州监军道袁继咸调任郧阳监军道。杨嗣昌辟潮州推官万元吉为督门监纪,万元吉起初死活不答应,杨嗣昌上奏央请了朝廷施压,才算了事。这之后整整一个月,无日不雪,范河城外,田冻河结,大雪积厚没膝,行人行路尚难,官贼双方也因此罢了刀兵,各自躲避风雪。
到了十二月,雪势稍减,苦熬着的流寇复出四野,先有颍州兵备道李一鳌、汝南兵备道刘正衡等击败“革里眼”贺一龙于双河口,后传消息,“曹操”罗汝才自与“西营八大王”张献忠分兵入陕后,又虚晃一枪,暗中遁回了湖广。坐镇襄阳的督师杨嗣昌初试牛刀,调动勇卫营黄得功、楚将杨世恩、罗安邦、沅将尹先民、蜀将王之纶等军共击之。
杨世恩、罗安邦为在督师面前表现,独进力战,射罗汝才落马,杀伤千余,大败曹营。杨嗣昌首战告捷,十分振奋,大大嘉勉了杨、罗一番。杨、罗二人登时如打鸡血,一时间奋勇无敌,继续追击曹营败兵。湖广巡抚方孔炤忧心大雪,请杨嗣昌暂且收兵,杨嗣昌却觉宜将剩勇追穷寇,无动于衷。杨、罗得了默许,遂脱离其余各部官军,狂追十余里,不料风云突变,在羊角山绝顶香油坪受到曹营伏兵重重围困。时无援军,二将带兵力战,矢尽刀折,最后杀贼千余,怒骂而死,所部皆没。
杨世恩、罗安邦分别为湖广副总兵、游击,镇守荆襄多年,均以善战闻名。此讯一出,湖广震动,杨嗣昌为了自保,诿罪于方孔炤,诬他唆使杨世恩军中的监军罗维新用激将法激杨、罗进兵,立刻以督师职权将方孔炤罢官,湖广巡按方承诏看不过去,为方孔炤辩白,方孔炤自己却心灰意懒,并不自辩。于是过不久,方孔炤充军,以汝南兵备道宋一鹤替任湖广巡抚。
此事为赵当世得知,本觉与杨世恩、罗安邦素无交情,并不相干。可谁料,半个月后,即崇祯十三年正月中,去襄阳府城为杨嗣昌贺岁时,方才发现,杨、罗二人的死倒间接为赵营促成一桩好事。</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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