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瞻女人也有好看的衣服,像海蓝珠穿的衣服就十分精致艳丽,比之大苑的衣衫别有一番动人,但那是给贵族女子在生了火的帐篷里穿的,平日里放羊挤奶的牧民女子,就是像青瞳现在的穿着。为了抵御寒风,草原人日常的衣衫朴素笨重,男女的衣衫式样都差不多,青瞳和周围十几个人一模一样,都是厚墩墩一大团,看不出什么曲线。
连日来昼夜不停地赶路,近一个月没有洗澡的机会,衣衫布满尘土,头发纠结成一团,美女也一样变成乞丐。加上她和别人一样,上了酒席就只顾吃,头也没有抬起来,元修注意力全被任平生吸引,竟然没有注意到她!
青瞳将筷子上一块枣泥糕丢下,静静地看着他,脸上看不出喜怒。
元修只能伏地不动,刚才不计其数的话已经出口,咽回去也来不及了,他冷汗不断往下流。
“元修。”青瞳过了很久才慢慢开口。
“臣在!”元修连忙应声,仍然不敢抬头。
“你跳下去!”青瞳指指亭子下边那一池清澈的碧波,斩钉截铁地命令道。
元修愣了一下,见青瞳目光肯定,不是开玩笑,不敢耽搁,翻身跳进水中。
亭子修建在池塘正中,水深已经足以将一个人淹没。元修整个沉入水中,他是南方出生的孩子,识得水性,在水中翻了个身,便站直身子,在水中眼望青瞳。
青瞳走到亭子边坐下,支起手肘与元修对望。这水实在清澈,一个在水下,一个在水上,却能将对方脸上任何细微的变化都看得清清楚楚。
青瞳面上毫无表情,元修也只好没有表情,静静地等着。他刚刚跳下来的时候无数鲤鱼被惊走,此刻见到没有危险,这些被人养的已经失去警觉的鲤鱼又一条条游回来,围着元修,用嘴碰他,想看看他能不能吃。
他一身白衣,在碧波中周身围绕着斑斓的锦鲤,这景色倒也美丽,青瞳支着手肘耐心地看着。
然而身处水下的元修越来越不觉得美丽了,他只觉自己一口气憋得越来越艰难,身子不由自主开始发抖。青瞳却仍然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让他出来的意思。
元修的脸颊渐渐涨红,太阳穴青筋渐渐蹦了起来,脑袋里像是有个怪物在打鼓,一下下欢快地敲他的头骨。他五官渐渐扭曲,望向青瞳的目光便有了乞求的神色。
青瞳仍然支着手肘坐在亭子里看他,丝毫不为所动。
元修心中突然生起一个恐惧的念头,陛下不是真的打算淹死他吧?他一惊之下,再也憋不住气了,一连串气泡从他口中溢出,将水波打成碎片。鱼群受惊,四下逃逸。
青瞳看着他恐惧的眼神,仍旧没有一点让他上来的意思。等水波平复,再次能清楚地看到青瞳的脸,元修已经面容扭曲,心中惊骇欲绝。
他实在实在憋不住气了,胸膛憋得要炸开一般,心难受得要蹦出来,虽然人在水中,大颗大颗的冷汗却不断涌出。
元修眼前渐渐发花,手脚渐渐无力,他再也忍不住,眼中求恳的神色越来越明显,不断指着水面,示意自己想上来。
青瞳冷冷地冲着他摇摇头,丝毫没有通融的意思。元修眼前一黑,猛地灌了一口水。这一口之后就是接二连三的无数口,肚里已经没有一点空气了,可他没有能力阻止水灌进来。体内压力越来越大,七窍都要流出血来。
会游泳的人要眼睁睁让自己淹死,这比不会游泳的人还要绝望。元修心中的恐惧到了极点,终于顾不得了,猛然蹿出水面,大声咳嗽,边咳嗽边叫:“陛下饶命!臣错了!陛下饶命!”
等他连咳带吐,连说带求,眼泪都快出来了,青瞳才终于开口:“现在,你知道水深火热是什么滋味了?你带着四十万大军打回去,要找个对你言听计从的笨蛋,成就你权倾朝野的梦想!那你的生前身后,京都百姓和关中百姓,都要和你刚才一样,水深火热了。”青瞳淡淡接着道,“而且,他们没有地方求饶!”
“臣知错!”元修使劲吐着嘴里的水,挣扎叫着:“臣知错了!”他涕泪交流,却再也不敢回到水中,只在水面上挣扎扑腾:“陛下!这是相国的意思,臣若不是听信了他,也没有下这么大的决心!”
“萧瑟?”青瞳有些意外,“他在哪?”
“也在臣府中!”元修在水中叫道,“是他把花笺送来臣这里的,臣挂印之后秘密行军的事宜,也是相国帮忙筹划的!”元修很没有义气地将同伴出卖了。
“很好,你们两个又想算计朕一次!”青瞳冷冷道。
“不是!臣不知陛下还能回来。臣知错!陛下!陛下!臣不会叛您,请您相信臣!”元修喘着气叫个不停。
“朕去看看花笺。”青瞳起身道,“你上来擦干净身上的水,再来见朕。”不等元修回答,她就转身而去。
“行了,出来吧。再泡一会儿脑子就进水了!”任平生从亭子里探出身子,伸手将他拉出水面。
元修身上不住向下滴水,低着头不看他,觉得十分羞愧。
任平生叹了口气,道:“元修,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武功这么好?”
元修头也不抬,过了半天才问:“为什么?”
“我喜欢练武!我练武的时候心里特高兴,有时候睡觉都忍不住去琢磨。不过光喜欢还是不够,我知道许多江湖人物,他们比我更勤奋更刻苦,可是他们没有我武功好,你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元修又闷闷地问了一句。
“我天赋好!任何招式套路让我一看,我就会了,一练,我就精通了,临敌之时,我还会自然而然生出许多变化,发挥这些武功的最大威力!简单说,就是武功这东西,我能玩明白!你不知道我和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对吧?”
元修终于抬起头,点点头。
“我的意思是,你光喜欢不行,以后最好找你能玩明白的事去玩。”
三
花笺静静地坐在窗边向外看,她脸颊苍白消瘦了很多,人也沉默了很多。
萧瑟就坐在她身边不远处,伏在桌案上笔走龙蛇,正飞快地写着什么。如果是以往,萧瑟在房中,花笺眼睛不会离开他的身影,可今天,她只静静地看着窗外,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萧瑟写完一张纸,闭目想想没有遗漏,便用嘴吹干,套入封套里。他冲门外一招手,门口站着的人无声无息进来,双手接过,又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不用问就知道,这个封套里的东西,要立即绑在信鸽脚上放飞。
萧瑟又拿起一张纸,刚写了一个字,想想停下来,道:“花笺,你饿了吧?该到吃饭的时候了,叫人把饭菜端进来,我们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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