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大家正惊诧喧哗,才把任平生的声音盖了过去,要不皇上身后只站了这么一个侍卫,还是这种水准,真是太丢脸了。
见任平生两眼死盯着这个奇特的“母猪”看,青瞳伸手将盘子要过来拿起母珠假意把玩,其实是让她身后的家伙能看得更清楚一些。估计大个子新鲜劲过了,才将托盘递回去,略夸了一句:“确是宝物。”
见皇上喜欢,陈广福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道:“万岁,这是天生的物件,这第二件宝贝可就是人做的了,请万岁瞧瞧。”
青瞳也是好奇,什么人做出来的东西能和这等稀世珍宝相提并论?她微微点了点头,客气地说了声:“有劳!”
陈广福退了下去,一会儿花园的小门外鱼贯行来两队侍女,她们双手平伸,好似托着什么物件一般。众人全都揉了揉眼睛,面露惊奇,因为这些侍女手中托着的半点也不像实物,分明就是晚霞。
左面一队侍女手中好似一匹红绡,但是不管怎么看,它都更像是一条彩虹、一条由各种各样红色组成的光带。这红绡本身应该只有一种红色,但是只要映照在它身上的光线微微变化,都会让它现出不同的红色来,大红、曙红、洋红、朱红、深红、橘红、栗子红、紫红、玫瑰红、桃红,还有许多说不出名字的红色,流光溢彩,绚丽至极。这些侍女的手也像是伸进了霞光里,被染得红得透明。
陈广福的声音传来:“绥郡富户有一块祖传的红曲,染出的红色不同一般,臣命巧匠用上好冰绡历时三年织成两匹长绡,后用珍珠为炭才将这红曲颜色煮在冰绡之上,色成之后晒于城头,观者如潮,莫不以为晚霞。故而,臣为这匹红绡命名‘落霞’。”
青瞳不由赞叹:“名副其实!”
晋王微微一笑,道:“绥郡以织染闻名,此物在整个晋阳都非常有名,三年前陈大人送了给我,今日拿来奉上,也算是借花献佛了。”
青瞳笑嘻嘻地道:“送了皇叔就是皇叔的,陈大人,朕可只能领皇叔人情。”
陈广福连忙施礼称是,四周臣子也配合着笑了几声,将气氛推得更加融洽。
陈广福这才指着右边一队侍女捧着的东西道:“染了落霞之后还剩下一点染料,臣见池底滤色剩下的浆子虽说轻薄,却也别有一番味道,就命人试着又染了一匹冰绡。浆子色薄,前后染了上百遍,用了一整年才妥,染成之后臣看了竟是还好。”
大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耽搁间,这队人已经走近很多,可以看见她们手中也托着红绡,这匹绡比起刚才那匹就显得轻薄很多,远没有落霞那么绚丽厚重。其实绡是一样的绡,不过是颜色淡了,才让它显得轻了很多,轻得似乎比空气还轻,轻得如同悬在手上落不下去一般,乍看似乎平平无奇,却越看越有味道。
如果说刚才的红绡是光、是霞,那么这匹就是一缕轻烟、一片薄雾,就如同水墨画中极淡的一笔,不注意几乎看不到。然而这淡淡的嫣红竟能晕开极大的面积,映得侍女们脸颊都是一片懒洋洋的嫣红,这绡轻轻动上一点儿,都能引得一片嫣红优雅地流动良久。看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只恐气大了,就吹散这片软红轻雾。
十八、绝色
两匹绡都极长,鱼贯而入的两队人在离御案五步远的地方左右分开拜伏于地,两匹红绡就飘飘摇摇地铺在地上。尤其是后一匹,淡得就像这片地面升起的红雾一般,青瞳不由轻轻地问:“这个叫什么名字?”
陈广福躬身道:“这个没有名字,万岁若为此物赐下名字,则皇恩浩荡,不但惠及众生,连这无知之物,也要感念天恩了。”
青瞳微微点头,道:“既如此,叫余霞吧。”类似这样的奉承话她听得多了,已经不会像最开始那样觉得浑身发痒、恶心反胃。有些官员事情还是会办的,只是说话就一定要这么说,这也是人家几十年练成的本领,无甚大碍,将就一下也就是了。
这个名字立即换来一片嗡嗡的颂声,不管是不是真觉得她起得好,大伙都夸得好像此人文采风流,天下无双一般。
前两件都可以算作宝物,然而都是些风花雪月的奢侈玩意儿,青瞳表现得如此兴致勃勃,一大半还是为了给晋王面子。
这时候,陈广福突然将手一指,道:“万岁,第三件宝物来了。”
大伙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见手托落霞、余霞两匹红绡的侍女突然将手一抖,这两匹极长的红绡就被抛在空中,遮蔽了众人的视线。接着她们左右一闪,露出队伍最后一个身穿白衣的人来,这人低着头,满头乌溜溜的黑发柔柔地垂下来,如一匹黑缎。他的脚上没有穿鞋袜,皮肤白腻得如同细瓷一般,十个小巧的趾甲都微微现出淡红色,如同十片小小的花瓣。两匹红绡的另一端都系在这人的腰上,那腰肢纤细柔韧,如同刚长出叶子的新竹般俊秀挺拔。
随着落霞、余霞往天上一抛,各种红色顿时如同活了一般游弋起来,太阳都被夺去了光彩,宴席后面奏起节奏激扬干净的乐声来,那人舒展手臂,跳起舞来。
音乐是激扬的《兰陵王入阵乐》,皇家祭祀的必备曲目,青瞳从小看到大,和着这个音乐跳舞的一直都是六十四个穿着甲胄、戴着鬼面的士兵,如今叫一个穿着白衣、舞着红绡的人来跳,竟然跳出六十四个人都不及的气势来。
入阵,入阵,天地洪流奔腾。
入阵,入阵,烽火狼烟翻滚。
入阵,入阵,披坚执锐斩魂。
入阵,入阵,武王天恩浩盛。
只见两匹红绡在这个舞者的手中像有了魔力一般,遮天蔽日、变幻莫测。每每从你绝对想不到的地方飞出,却又在你认为肯定不能回转的时候回旋。
旌旗扬,战鼓振,
车如林,马如龙。
风沙泣,云月昏,
祭英灵,欲招魂。
任我——纵横!
音乐声到这里,那舞者的身子却毫无征兆地骤然跃起两人多高,继而在空中自由旋转几次才落下,让人不由为人的身体可以有这么惊人的爆发力而叹为观止。其实想想就能知道,能将这长达几十丈的红绡舞动得如此婉转灵动,这舞者的身体力量和协调性当然极好。
乾坤无垠驰铁马,
雄关演兵卷飞沙。
虎帐谈兵,
不灭敌寇不返家……
在《兰陵王入阵乐》那般激越的杀伐声中,红色的绡一会儿化成斜插的宝剑,一会儿化成指天的长矛,一会儿又化为情人甜蜜的拥抱、满城生灵涂炭的叹息……绚丽得让人窒息。这个孤高的舞者如同在诉说着一代战神的故事,孤寂又骄傲,悲戚又雄壮,而这一切又在兰陵王睥睨天下的气势中,让人看到希望。
他的身体极为柔软,能合着红绡做出各种不可思议的姿势来,却一点也不做作,如同他就是红绡中生出来的精灵,而那炫目的落霞、余霞,不过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光华一般自然。白色的身影在这红光中时隐时现,如同神龙,明明矫健的舞姿,由这人舞出来却给人说不出的妖娆妩媚之感,带着奇异的如同醇酒般的诱惑,轻易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音乐转为呢喃,那舞者的动作也缓慢起来,却更加缥缈如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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