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借了垣柏的钱呢?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垣柏借钱算是救了弟弟一命,没有他的钱,女家一告发——不可能告发通奸,若是告通奸,女子同样有罪,女家只会告发弟弟强奸,而强奸十有八九要枭首示众。没有垣柏的钱,弟弟早就死了。
钱就是命!想到弟弟,默不作声的黑夫生出这样的感触。钱也是女人!他又想起了自己相中却嫁给别人的女子。攻伐生死未卜,出征前他特意赶了几十里山路,来到那女子嫁入的闾外,冒着违律的风险躲在高粱地里等了一夜。
收粟的季节天一亮男女都要出门劳作,一片吵杂中,他听到了她甜甜的声音,却不敢从高粱地里出来招呼一句,也不敢探头看她一眼。接着便有一只恶狗对准他的藏身之处狂吠,他逃也似的跑了……
“立——正!”卒长的口令将黑夫惊醒,此时霄安师渡过汝水,已在襄城东侧。
“秦人大败,我军逐之!”卒长斗贝站在队列前方,对准本卒的士卒说话。“奉王命:全师以卒列阵而逐,不得有误。全卒皆有!列——阵!”
“列——阵!”卒长令下,偏长、两长、纵长立即高喝。训练一年,士卒冲矛也许达不到贵人们的要求,但列成以卒为单位的方阵并没有什么难度。
疾步间的甲衣声不断,铆钉如果损坏,钜甲片就会掉在地上,然而这毫不妨碍士卒结成十五乘十五的小方阵。在规定的时间内,方阵很快成形。黑夫所在的卒如此,两侧的卒也是如此。行军的纵队变成作战的横队,横队跟着霄敖师的军旗,追向襄城以北。
“秦人未奔也。”走着走着,哗哗哗的甲衣声里,黑夫听到队列中有人说话。
“未奔?”包括黑夫在内,队列里的士卒全都翘首以望。
大地雪白,前方是一阵一阵的楚军,他们大多如霄安师一样,全师列成十五乘十五的小方阵前进。楚军之前,是一排连绵不绝的军旗,军旗招展,旗下是一眼看不到头的秦军。看到秦军的刹那黑夫心中一凛,秦军确实未奔,迎接自己和弟弟将是一场戈矛对戈矛的野战。
“同人于野,同人于门,同人于宗。伏戎于莽,升其高陵,三岁不兴……”
左侧方是追上来的赵军,他们一边唱着战歌一边大步前进,黑夫听到了赵人的歌声,然后是前方己军的炮声。炮声并不猛烈,响了几下就停了,而后越来越多的方阵在前进中展开,汇入横陈的楚军军阵。
“止——!”卒长的声音又在前方想起,这应该是要全卒止步变阵。在方阵转成横阵之前,黑夫看见卒长扯着脖子满脸涨红的嘶喊:“秦人,破我国邦!毁我家宅!奴我父兄!辱我媭妹!凡我楚人,无不仇秦恨秦。今日报仇之时至也!此战,汝等必全力以赴,痛杀秦寇!此战,大败秦人,秦国则亡。秦国若亡,天下战事将休……”
极为简短的战前动员,之后卒长转腔一喝,“全卒皆有——!横阵!”
此前士卒不动,听闻横阵口令,队列迅速向两侧拉开。接着军令再起:“进!进!进!进……”
遵照着一定的间隔,整卒镶入横陈的临战阵列。止步的军令刚起,旁卒便传来震耳欲聋的疯呼:“大王大王,大王万岁……”
大王二字让所有人心头一紧,黑夫看过去时,只见左侧百步以外一列龙马骑士缓缓而来。白色的鸟(凤)旗下,一位身着红(韦)衣的人被将率簇拥着。他每驶过一个师旅,阵内士卒就捶胸狂喊道:“大王大王,大王万岁!大王大王,大王万岁!”声音惊天动地,越来越响。
鸟旗飘到霄安师时,黑夫看见师帅斗矢匆匆迎上去朝他揖礼,而后师内的士卒不知怎么也大喊起来:“大王大王,大王万岁!大王大王,大王万岁……”
黑夫跟着众人呼喊,同时垫起脚尖想张望那位从未见过的大王。实际上他什么也没看见,然而胸口还是涌起一股暖流,身体莫名地炽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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