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山的时候,河畔野鸦哀鸣,阵阵清风吹得芦苇沙沙作响。相邦春平侯赵粱站在一辆戎车车轼上,举着陆离镜往西望去。偌大的‘秦’字旗随风飘扬,秦旗之下是遮蔽田野的秦国骑军,他们驻马于田,正望向这边,胯下战马不时啃食田间未熟的粟穗。
因为背光,赵粱看不清秦人的面容,但在骑阵中央,秦人的甲衣不断映射出金色的霞光。显然,这不太可能是秦国的武骑,很可能是谍报里所说的秦国畴骑。
畴并非只有‘等’的意思,畴骑不是说同一规格的马,畴还有是‘家业世世相传为畴’之意,畴骑,就是世世代代为骑的骑兵。当然,以斩首记功的秦国变法一百余年,不可能有多少世世代代为骑的畴骑,重建的畴骑可能是以西北戎人为主。
“禀相邦,齐人仍言未受王命……”赵军列阵后,平原津津守郭遗负责大河对岸与齐人交涉,奈何齐人的答复始终是未受王命。“臣以为当遣使入齐至高唐面见齐王、楚王。”
“可。”赵粱当然不想死在平原津。今日秦军初到,不及进攻,明日就不一样了。那些秦军若知赵迁在此,肯定会绝死攻击。“便使你入齐,齐王若不欲会盟,可见楚王。”
“臣敬受命。”郭遗只是一个小小津守,而今却被委为赴赵,他犹豫了一下,后慷慨受命。
黄河下游本无河堤,赵齐两国间隔五十里而筑,方有河堤。郭遗趁夜渡河,天亮时离津渡疾驶南面的高唐,这时候人在高唐的熊荆刚刚起床不久。
“请大王治罪,臣鲁莽也。”成介一夜未睡,对昨日斩杀姚贾很是自责。
“成敖何罪之有?”熊荆戴着白色的鹿皮冠,正在喝豆浆。“食否?”
“臣……”得知齐王不欲与赵国会盟,成介哪有心思吃东西,此时熊荆问起,腹中饿如火烧。
“给成敖一份早膳。”熊荆本想叹气,可临到嘴里改成了呼气。他不想臣子们知道自己很失望,然而他现在的确很失望。
信誓旦旦的齐王居然也会食言而肥,这是他从未想到的。他忽然有些想念荀况了,人心本恶,趋利避害已为常,法家大行其道是有原因的。齐王如果不会盟,那他将面临一个选择:是抛弃赵国只与齐国会盟,还是一走了之?
他其实倾向后者。今日秦国伐赵,齐王不欲与赵国会盟,他日秦国伐楚,楚国与齐国会盟了又能怎么样?不出兵还是不出兵,以齐人之多智,借口多的是。
“唉!”想到这里,原本克制住不欲长叹的熊荆还是长叹。“齐人为何不勇?”
“大王,五国攻齐后,齐人不复勇也。”屈光在齐国多年,等于是楚国驻齐国大使。“当年安平君以火牛大破燕人,非以其勇而以其智也。齐国商贾众多,货销天下,不欲为战。”
“不佞闻田氏封于各邑,其公族之众,不逊我楚国,为何田氏公族无人敢战?”熊荆仍然生疑,他不相信田氏公族皆懦弱之辈。
“大王,”屈光使劲的摇头。“燕人悫也,燕人治下五年齐人不叛,需安平君行反间之计,言‘吾惧燕人掘吾城外頉墓,僇先人,可为寒心’,燕人行之墨人方怒,可见齐人不愿为田氏而战。
齐之邑大夫皆由商贾奉养,日日吹竽、鼓瑟、击筑、弹琴、斗鸡、走犬,从不言及兵事,而庶民之富者只愿为商贾,不愿着甲兵,民之贫者为奴为役,只求果腹……”
屈光越说,熊荆的心就越沉。他记得太傅孔谦曾说过,齐国商贾近半,可没想到不是商贾的齐国公族、齐国庶民也无心兵事,这样的齐国怎么能不降?
“众卿以为,如今之计当如何?”熊荆身前能出策的只有成介、屈光、项燕、靳以、左右史官几人,现在会盟不成,只能想别的办法。
“大王,齐人不欲盟,再求无益。”项燕道。齐人对建军校并不热心,委派协助之人效率低下,选个校址都推三阻四,于是他跟着熊荆赴高唐。除了见证这次会盟,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三国建立军事上的协同机制。现在齐国不愿会盟,他也不愿强求,毕竟强求无用。
“大王当即刻返国,正朝议后或与赵国相盟。”成介道。齐国不盟,接下来该怎办他也想了不少。不拉上齐国,仅赵楚两国会盟在他看来毫无意义,与其和赵国会盟,倒不如在适当的时候救赵。楚国能抗秦国三年,赵国也要抗三年吧。
“大王,臣以为会盟之重不在齐王,而在齐人。齐人既惧秦人不与赵盟,再求确是无益。”右史也出声了。
“如此,与齐国当如何相处?”熊荆问道,这才是现实问题。
“臣以为……”成介、项燕抢着说话,最后还是项燕让了一步。“臣以为不可授齐人炼铁之术,亦不可在齐国造舟。他日秦人灭赵、灭齐,以渔舟海路攻我,危矣!”
成介意思就是项燕的意思。当年卖五万套钜甲、二十部投石机是不得已的事情。除了那五万套钜甲、二十部投石机,其他任何与军事上有关的物品、技术都不应该向齐人透露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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