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贽点点头,他的感情向来都是很含蓄内敛的,可这时想到妻儿他没哭,想到友人他也没哭,但是一想到皇帝,他不由得哭了:他想起那时候,他伴在皇帝身边,坚守在奉天城,四面叛军交逼围攻,皇帝缩在城垣和钟楼里,那样的表情,他是亲眼目睹的。
所以那时候皇帝才会说,看到陆九,朕就心安了。
陆贽母亲还活着的时候,皇帝会送糕点来,也会亲自来探望,更想吃一口陆母亲手做的羹汤,随后满脸的幸福。
可也正是如此,皇帝现在听到他再谈起奉天的事,便满是恼恨吧?
“圣主亲手成就了我,但也亲手毁灭了我。贽绝无遗憾,只是觉得自己命不逢时而已。”然后陆贽对儿子简礼教训到,“你成年后,若能进士登第,切记不要重蹈为父的覆辙,只在各地幕府里流转任职即可,不要来京师,更不要呆在天子身边为官。”
当陆贽起身后,东学士院李吉甫来到浴室殿内,对皇帝说:“臣请求出院。”
“嗯......”躺在床几上的皇帝支吾了下,“弘宪你也要走?”
李吉甫就说:“请陛下可臣外放为道州刺史。”
听到这个,皇帝忽然转过头来。
帷幕的阴影罩在李适的脸上,看不清楚。
道州刺史,即是道州司马的上级。
接着李吉甫便切切地说:“有臣刺道州,不会有人能害到陆敬舆的。”
帷幕中,皇帝缓缓躺下,良久“哼”了下,说那也好,朕不夺你李吉甫的志。
于是,中书门下空了,连翰林院也空了。
皇帝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金銮殿里,很长时间很长时间,没有宰相,也没有翰林学士来。
连贾耽也婉拒回朝。
皇帝就让女学士宋家姊妹们,“给朕把中书省的书吏们统统给唤来。”
不久书吏们都抱着案牍,跪在皇帝的面前。
皇帝便亲自口授旨意,叫书吏抄写下来,然后直接发送去尚书省和各寺监。
其中有个书吏字写得好,还很能揣摩皇帝的想法,皇帝就问他叫什么名字。
“贱名滑奂。”那年轻的书吏赶紧叩首回答。
皇帝慢慢往后仰倒,深深体味到了——孤家寡人的味道。
这味道说不清楚是好,还是不好......
都亭驿处,机灵奸诈的李吉甫在临行前,又写了封信给裴延龄,称自己力主要处陆贽的死罪,来扳倒高岳,然则触怒圣主,故有道州之行。到时只要小裴学士知会声,我在道州刺史任上,必定会找到机会,把陆贽给杀掉。
得到李吉甫密信的裴延龄,会同李齐运、李实、李繁等,在宅邸里私会,他非常高兴,但也非常狂热,他觉得这时候他应该要杀人,方能心安,“无论如何,得想办法,让圣主派遣中使,追上陆九,在驿站把他给缢杀掉!”
“小裴学士放心,就算陆九到了道州,那李吉甫也会乘机找个理由,杀了他。”李齐运不以为意。
“不可,李吉甫柔且多诈,他的话不甚可信,最好把陆九给害死在半途当中,不然夜长梦多。”裴延龄坚持己见。
但这时,一名从扬州飞奔来的眼线,跌跌撞撞,告诉裴延龄个惊天动地的消息:“镇海军宣州地,有茶枭和盐枭滋事,润帅责采石军王栖矅去捕拿清剿,然则王却趁机卖了采石——引高岳麾下三千武毅军渡江了!”
“啊!”裴延龄听到这个,尖叫声,几乎昏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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