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当真是坦然无忌。
头上仍包裹伤口的裴延龄,这神色完全就是:这个国家不需要国库,也不需要任何国库系统,我判度支的职责不是管理赋税和支用,而就是把国家的钱转给皇帝就可以了。
你们不能反对我,更不能判我有罪,谁如此对我,谁就是悖逆圣主!
这只硕鼠,当真躲在了神偶的背后,得意洋洋地向人猖狂挑衅。
殿堂上,陆贽气得浑身发抖。
而皇帝则脸色阴沉,不作任何评述。
“裴延龄!财用之法,量人之力而授之田,量地之产而取以给公上,量其入而出之以为用度之数。是三者常相须以济而不可失,失其一则不能守其二。诚然,这天下的财赋确实都是属于君上的,可它们是从百姓的劳作里的来的,君和百姓间,在于舟水相济,岂能是如你所说的,毫无节制的盘剥之理?用百姓之力,不代表竭百姓之财,你这完全是偷换概念。只有暴君庸主,纵其佚欲,而苟且之吏从之,变制合时以取宠于其上。故用于上者无节,而取于下者无限,人竭其力而不能供,由是上愈不足而下愈困——这里的苟且之吏、聚敛之臣说的就是你,裴延龄!”陆贽当即怒发冲冠,恨不得将笏板砸出,把裴给砸死。
然而当皇帝听到“暴君庸主,纵其佚欲”的话,嘴角不断地在抖动着。
这时陆贽在皇帝前愤声疾呼,“臣在此有书,论奸蠹裴延龄大罪有七!”
接着陆贽在延英殿中,把裴延龄的七条罪状一一数落出来。
一、裴延龄自任判度支以来,不断勾获欺隐国库钱财,挪移供给皇帝支用,从此是君有索臣有供,大肆搜刮,都城混乱,地方沸腾;
二、裴延龄擅自把太府寺的财货,视作文账遗漏之物,转为羡余,目无法纪,使得国家无财供军,无钱支付俸料;
三、裴延龄在度支左藏立欠、负、耗、剩、季、月六库,大造虚假账目,互相腾挪,掩人耳目,敲剥取盈,巧取豪夺;
四、如今河陇之地,边军亟需用粮,除去营田自供外,还有一半需度支司转输供给,可裴延龄明明没有输送粮食,却谎称已送已馈,全属欺骗,就此还蛊惑圣主,唆使出兵西蕃,以缺衣少粮的军队出战,必有倾覆之败;
五、裴延龄身为六卿之一,位列户部侍郎,却向来不服中书门下管辖,往往于私邸视事,结纳各方不轨人士;
六、裴延龄不学无术,根本不通财用之学,遇事只知委任胥吏,以至度支司行贿成风,纲纪大坏;
七、度支司衙署内有牛驴等三千余头,又有车八百辆,专门用于转输军粮到边军营地,然则裴延龄执掌度支以来,将牛、车所费转为私有,以至车破畜死,十不存一,其后转运军资,便让胥吏在街市内强征公私的用畜和人力,前后逼死百姓不下百人,京师内对他早已是怨恨沸腾,只是圣主还不清楚,犹以为忠。
“臣出身寒末,得蒙陛下恩典,得以身处台衡之中,难道不知道察言观色,随众沉浮的道理吗?但是臣是亲眼见过奸臣误国,以至陛下播迁奉天城的秘辛(皇帝听到这里,面目更加扭曲,他很忌讳大臣在朝堂上当众截自己的短),其后这十余年来,又看到我唐复兴是如此的艰难不易,故而岂能自默?希望陛下睿聪,惩处奸佞,为国熟虑,臣不胜荷恩报德之诚,谨冒死奉书以闻!”
言毕,陆贽把冠帽、笏板摆开,双手把书状抬起,希冀皇帝能够接下。
然而皇帝却没有动。
一会儿,皇帝叹口气,“陆九,朕什么时候对你言听计从,又在什么时候对你置若罔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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