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刘德室也没想到,自己会滞留国子监太学十多年,不第,落魄,受尽了磨难坎坷。
他以为这么多年下来,在这样残酷的乱世下,淑英这个弱女子活下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进士及第后,曾探听过家乡消息,可唐蕃多年对战,在河陇大地上找个人,可能性是何其渺茫。
他自问对不起淑英,因为他最终还是得到平康坊宋双文的照料,并且后来娶了双文为妾,但始终未曾续弦,也算是有愧疚在心中使然。
此刻能和淑英重逢,刘德室恍然在梦中般。
“家乡陷蕃后,我便成了温末,被迁离到了这鄯州来,为西蕃耕作织布,后来,后来,我,我还曾改嫁过。”说到这里,淑英的脸上浮现出层难堪而哀怨的神色来。
“丑蕃背信,河陇陷没,汉兵斗死,百姓沦为温末,这是整个国家的耻辱和悲哀,如何要苛求妇人全节!”当刘德室携妻子,入宫堡见了高岳后,高岳也大为欷歔,接着得知淑英曾改嫁过,还生过孩子,现在生活很苦,便慨然如此说到。
唐军光复河湟后,淑英也分到了田地,看到打画丘田的册子上居然署着刘德室的名字,才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来见,出发前村社里的长老曾想为她做媒(唐朝没那么多职业媒人,一般人家婚配由长老做主)再婚配,淑英很犹豫,她害怕他夫君其实已死了,这个是另外个同名的,但其实更害怕他夫君还活着。
这个要是真的刘德室,那可是堂堂郎中官,绯衣银鱼,怕也是早已和达官贵人家的女儿再婚了。
可最终她还是鼓起勇气,听说兴元判官刘德室到了鄯城来,便进了城。
然后就在宫堡堂中,见到了被刘德室目为“贵人”的大唐汲公高岳。
而高岳态度很明确,什么节不节的,凭什么要乱离当中的女子保全?
他的这种观念,和唐朝普遍的贞节观相似,那就是不太注重贞节——堂堂宰相杨国忠被差遣去江浙,他老婆在家日思夜想,忽然做梦和夫君交合,便生下个儿子名曰杨昢,国忠毕命归来,不但认了这个儿子,还很感动地说:“此盖夫妻相念情感所致”,你真当杨国忠是傻子吗?别说宰相,就是皇家,即唐中宗流落在房州时,也明确对韦氏说过“一朝见天日,誓不相禁忌”,简单说就是哪天我们夫妻能回朝恢复唐朝国号,为帝为后,就不互相禁忌,说白了就是以后老婆你出去找情人,朕绝不加以约束。
直到晚唐时期,随着社会的衰败,对妇人的管制才逐渐严格起来,但其实至北宋,两性方面还是相对自由的,直到靖康耻时,赵家宗室里的女人被金人掳掠糟践,这个太惨就不再赘述,宗室女眷尚且如此,普通百姓家的妻女就更不消说,然后精英士大夫们,他们是决计打不过野蛮的金人,便只能怒而拔刀转向更弱者,开始大肆鼓吹女子要“全节”——我保护不了你们,但也不能忍受你们被野蛮人糟蹋,为了我面子,你们还是全(去)节(死)为好。
“如今芳斋兄能和阿嫂破镜重圆,当是大喜事才对。”随后,高岳便十分高兴地说到,并公开为刘德室挑明,“阿嫂再嫁所出的子女,也该由芳斋兄抚育。”
“是是是。”刘德室忙不迭说到,他能够失散这么多年的妻子重逢,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想到什么再嫁不再嫁的细枝末节。
“这是段佳话,马上就让乐天(白居易)、知退(白行简)撰稿,刊载在兴元邸报上,阿嫂马上也可为命妇,由仆来向朝廷申取。”高岳只苦于自己戎机太过浩繁,不然他绝对要亲自动笔,把刘德室和淑英的事迹好好润色,写出个《淑英传》这个九世纪大唐的《飘》来。
至于双文,高岳便说不碍事,淑英便是妻,双文仍为妾,同享富贵。
这时候李宪和周子平双双到来,很激动地禀报他鄯州西北阖门川的消息——节下,甘、鄯、凉交界处的焉支山,似乎有一座很大的汉人温末山水寨,是否可以去招抚?
“这是自然!”高岳当机立断。
83书屋:(www.83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