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安?怎么会牵扯到他身上?
锦书心乱如麻, 一时之间, 竟也找不到丝毫头绪。
“宫宴如何?”顿了好一会儿,她才问暮雨:“还在继续吗?”
“出了这档子事儿,当然不能继续,”暮雨有些担忧的看着她,道:“圣上随便找了由头, 叫众人散了, 这会儿, 承明殿里应该没几个人在。”
暮雨同陈嬷嬷一道,都是圣上指给锦书的, 原本就是含元殿女官, 知道的消息,准确性应当很高。
再者……
锦书心头一阵阵发冷, 圣上未尝没有借她的嘴, 跟自己说些什么的意思。
“……赵王妃,”锦书嘴巴里有点发苦, 想起此前不久含笑同她举杯的杨氏,心里莫名有些难过:“是怎么去的?”
“这事儿不好听, 娘娘别理会,”暮雨见她唇色同面颊一般发白, 唯恐吓着这位贵妃, 给自己生了麻烦,真心实意的劝了一句:“其中又牵涉到楚王殿下,您更不该过问的。”
“说吧, ”锦书靠在软枕上,扶着额,有些倦怠的道:“你在我身边这样久,也该明白,这事儿我必然是要趟进去的。”
暮雨见她坚持,暗自叹一口气,先去为她倒了一盏温水来,侍奉她喝下,方才低声道:“赵王妃……先是为人所辱,随即被杀,内侍在她脖子上发现了一圈儿瘀痕,想来,是被人用绳索类的东西……勒死的。”
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
前不久遇见,她还欢天喜地的抚摸自己肚腹,期待孩子降生呢。
锦书捏着泛热的杯盏,手心却直发冷,打个冷战,道:“是在哪儿发现她的?她身边的宫人,当时何在?”
“是在偏殿发现的,”暮雨道:“赵王妃有孕,正是困顿之际,熬夜辛苦,便同贤妃娘娘说了一声,先往偏殿小憩,叫几个宫人在外边守着。”
“既然如此,楚王是怎么过去的?”锦书神思一动,问道:“赵王妃在里面歇息,外边宫人见他过去,也会拦下才对。”
“候在外边的宫人没见到楚王过去,”暮雨道:“只是后来去查时,才发现靠外的窗户开着——赵王妃有孕,夜间风冷,一进去,就吩咐人将窗关上了。”
原来是这样。
“是有人瞧见他从那里出来吗?”锦书想了想,问:“瞧见的人是哪个宫里的,宫人还是内侍?”
“是承明殿的洒扫宫人,她前去更衣,半路上瞧见的。”
锦书心思纷乱,倒不糊涂,没有贸然往承明殿去,只摆摆手,示意暮雨退下。
杨氏之死,绝不会是承安做的,她信他。
他也没有任何动机,要这样做。
更不必说,是奸杀这样下作的手法。
那么,幕后黑手是谁?
贤妃,赵王,还是别的什么人?
锦书入宫以来,后宫里接触最多的便是贤妃,深知她和善外表下心肠如何冰冷。
仪国公近来因为不肯为赵王摇旗呐喊,使得杨氏见罪于贤妃母子,再加上贤妃叫自己的庶出侄女萧淑燕做了赵王侧妃,对于杨氏更加不喜。
怎么想,她都有嫌疑。
虽然杨氏怀有身孕,是赵王嫡出,但既然有一个萧淑燕在边上,她可不信,萧家扶持赵王登基后,只打算叫自己家姑娘做妃妾,而不打算一争皇后之位。
杨氏怀孕,倘若生子,便是嫡长,贤妃即便再不喜欢,也得承认,那是她儿子板上钉钉的继承人,无论是太子,还是世子。
远不如叫萧淑燕先行生子,占一个最长的名分,将来若有册立之事,说出去也好听些。
但想了又想,锦书并不觉得,幕后黑手的贤妃母子。
深宫之中,想叫一个女人流产落胎,有太多太多的办法,何必非要杀人。
仪国公府刚刚同赵王冷脸,后脚人家女儿就死了,两下里只怕立即成仇。
再者,杨氏为人所辱,死的难堪,贤妃将自己的儿子视为一切,即使要杀杨氏,也绝不至于在承明殿,用这种会给赵王蒙羞的法子动手。
锦书倒觉得,背后之人是想一箭双雕,既害承安,又顺手恶心一下贤妃母子。
只是,会是谁呢?
萧淑燕吗?
不对。
她毕竟只是侧妃,即使再恨杨氏,也断然没有在承明殿动手的道理,更重要的是,她没有在承明殿动手的本事。
除非,她能说动贤妃帮她。
但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妻妾之间的矛盾,在内部解决便是,完全没必要拿到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等血淋淋的凶案。
不是贤妃,不是内帷争斗,那么,究竟是谁在暗中出手?
□□弟妹,害其性命,又是在中元夜的承明殿,这事儿承安若是解释不清,圣上将他处死,都不为过。
赵王失了王妃,杨氏死的不堪,或多或少都会同仪国公府生出嫌隙,别说姻亲,结为死仇都有可能。
两下里都吃了亏,只是一明一暗,接下来,坐收渔翁之利的人,又会是谁?
沈昭媛,燕王。
锦书心里忽的跳出这两个人来。
她被册封贵妃之后,宫中态度不一,即使见了,面上见礼,眼底也多鄙薄。
唯有沈昭媛素来很少涉及宫中是非,连带着燕王都平和温柔,每每见了她,脸上总是挑不出错的和善笑意。
她一点儿都不介意自己压在她头上,得圣上恩宠?
锦书不信。
宫里面会有不争不抢,性情恬淡的女人吗?
只怕也要打个问号。
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一旦楚王与赵王声名有污,下一个,就是沈昭媛所出的燕王了。
这件事情,难道会是她做的?
也不对。
这念头一在锦书心中浮现,就被锦书自己推翻。
杨氏往偏殿去的时间难以把握,真正凶手潜进去的时间自然也很难控制,更不必说届时将承安引出去,恰到好处的叫洒扫宫人瞧见他……
这一步一步,哪一个出了问题,都会功败垂成。
承明殿毕竟不是宫妃寝宫,即使早早安插人手,只靠沈昭媛自己,恐怕也很难得手,一击必中。
等等!
锦书悚然一惊。
——倘若,这杨氏之死,并不是一家做的呢?
“暮雨,”她声音一急,唤了暮雨入内,站起身,匆匆问道:“杨氏困顿,往偏殿去歇息,是她自己提的,还是贤妃提的?”
“是贤妃娘娘提的,”暮雨想了想,轻声道:“您知道的,因为仪国公之事,贤妃娘娘很不高兴,只因赵王妃有孕,态度才见好几分,赵王妃战战兢兢,若非贤妃娘娘主动提起,哪里敢先行离去,往偏殿去歇着呢。”
果然。
锦书瘫坐在床上,惨淡一笑。
她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幕后之人敢在承明殿,中元夜这样的时候动手。
圣上御极十几年,宫中耳目众多,真心想查一件事,谁都瞒不过去。
而在宗亲俱在之际,奸杀一位王妃,绝对是捅破天,也戳到圣上底线的事情。
除非幕后之人觉得这事儿永远不会被查到,否则,绝不敢如此行事。
这会儿,锦书终于知道缘故了。
因为他们根本不在乎圣上是否会查出来,或者说,即使被圣上查出来,他们也有保全自身的办法!
法不责众。
赵王,燕王,楚王,贵妃,贤妃,沈昭媛,再加上仪国公一系,几方胶着之下,反倒会使得真相难以公布。
圣上即使想要处罚,分担到几人身上时,也就没有那么重了。
贤妃与赵王根本没打算叫杨氏赴死,更不必说死的这样难堪,他们只想叫她落胎小产,然而自己动手,终究不太好看,所以找了外援,借助这一胎,顺手除掉承安,赶他离开长安也好,圈禁也好。
沈昭媛满口答应此事,然而却暗中将药加大剂量,令人奸杀杨氏,一令赵王蒙羞,二来,置承安于死地。
贤妃母子同她合作,堪称与虎谋皮,然而到了这会儿,也只能吞下这颗苦果。
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想要翻脸,就得先将自己那些脏污事情抖出来。
沈昭媛,厉害啊。
她想要的,从不是一箭双雕,而是一石三鸟。
锦书,就是第三只鸟。
一夜的功夫,足够叫圣上查清其中勾当,然而赵王燕王与其母家影响之下,想要将真凶绳之以法,却很困难。
参与的人太多了,其中还涉及到他两个儿子,难道为了杨氏这个儿媳,叫自己两个儿子殒命?
但另一条路,就很简单。
沈昭媛将真凶暴露出,私下交给圣上拿捏,千刀万剐也好,挫骨扬灰也好,出一口恶气之后,将楚王抛出去顶罪。
虽然圣上从来没说过,但谁都明白,当他纳了贵妃之后,楚王就是梗在脖子里的一根刺,不吐不快。
这样好的机会,顺手将他处死,谁都说不出二话,皆大欢喜。
要是锦书能为此同圣上大闹一场,以死相逼,就更好了。
环环相扣,阴毒至极。
瘫坐在床上许久,锦书方才恢复几分气力:“替我梳妆。”
“娘娘,”暮雨劝道:“夜深了,您还是歇着吧。”
这池浑水不好走,贵妃是圣上心尖子,怎么都波及不到,何苦去趟。
“人活着,本来就有许多无奈,”锦书叹一口气,苦笑道:“我也不例外。”
她当然可以留在这里,等到明日,依旧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贵妃,有圣上护佑,贤妃也好,沈昭媛也好,绝不敢将手伸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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