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里面昏昏的灯光摇晃着,来来回回的身影哀嚎着,唯独在天牢的最深处,那关住了费无极的那道石门里寂静无声,狱卒巡视过处,朝着那石门的门缝里望将进去,但只见到那苍老的身影坐在那里,如老僧入定,不曾动弹片刻。
趁着这昏暗的灯光,照映在费无极那苍老的脸上,昔日的春风得意,往时的权倾朝野,却也没想到会沦落到今天的地步。
脸上那一道被刀刻画的血痕已经干涸,斑驳着一道晦暗的痕迹在脸上,蓬头乱发的,显得过分的狰狞。
从被抓入狱之后,这个苍老的人便不再开口说一句话,仿佛这样的下场也是他早就料到的,只静静的坐在那里,任凭是千刀万剐,亦或挫骨扬灰,心里早就有数。
牢房的外面,孟嬴徐徐到来,这一身沉色的宫装在此时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像是黑色的似的,连日来,她连续两次纡尊降贵来到牢房,倒也是显得新奇。
牢房的门被打开了之后,费无极被惊动了睁开了眼睛,看到是孟嬴前来的时候居然也微微讶异了,“是你?”
太后前来,狱卒不敢怠慢,赶紧在这里面备好了座,孟嬴姗姗来到正好坐下,与那费无极相对而坐,“我前来你很诧异?”说罢,她却兀自垂首一笑,轻轻的摇着头道:“我与你不同,我等这一天可是等了许多年,我真怕你提前死了,得了个善终,我看不到你如今这般狼狈的模样。”
费无极嘲讽一笑,轻哼了一声出来,“是我小瞧了你了,大王临终之际居然还将国玺交给了你,如今整个楚国都是你们母子的,老夫一死又如何,枉费你此刻高高在上,你又何尝能得一日安生呢?孟嬴。”
他直呼孟嬴,一副云淡风轻之样。
孟嬴倒是沉沉的坐在那里,神情冷峻,高傲之余却显得极其的悲哀与凄凉,费无极确实戳中了她的心事,她的确是身居高位却无一日安生。
只是,她却又忽然莞尔一笑,“可是,此时此刻,此时此地,我能决定你的生死。”
“呵呵,是啊,你能决定我的生死。”费无极想是坐得腿麻了,随之又换了一个姿势,一动,手脚上的镣铐便狂哐当作响,他仿佛像是回想当初似的,人之将死,竟然想的也是格外的多。
“当年,老夫亲自去秦国迎娶的你,谁曾想到你我会有今日的一谈呢?”他说道,也是无奈的笑了起来,那花白的胡子一颤一颤的,倍显无奈,也倍显凄凉,“老夫一生帷幄朝堂,就是当年楚平王都在我股掌之间团团转,老夫此时哪怕是死,也是得意的。”
他说着,笑容越笑越开,指着孟嬴说:“老夫这辈子最大的得意,那就是亲手导演了楚宫这一场笑话,遑论青史骂名与否,老夫不愧这一遭了,有你孟嬴这一生为赌注,老夫哪怕是输了,你也不见得赢了呀!”
孟嬴定定的看着他,从那咧开的笑,笑得很是开怀的模样,可是却仍旧止不住眼角有泪痕落下来,也不知道是临死前的余哀,还是当真觉得自己没输,喜极而泣。
“费无极,你本该死之臣,于公于私我都巴不得你万死。但是,至今我都尚有疑问。”她说着,将身子靠在那椅背上,冷冷的审视他,“当年你前去秦宫为太子建迎娶,你本就位极人臣,深的先王宠爱,何以还要翻云覆雨,作这一场孽乱宫闱之事?以至今日身陷囹圄,生死拿捏在我手中?”
“太子建,呵呵呵,太子建……”费无极在听到孟嬴这一疑问的时候,嘴里一直喃喃的说着,提及往事,他像是一页页的重新翻回到当初了一样,“你当真以为,不搅弄这一场,太子建登基之后我会有好下场?”
孟嬴拧眉,不语。
费无极继续道:“那太子建深信伍家,又与那伍子胥情深意重,早在当时他便已经四下搜罗我的罪证,哪怕当时先王不肯处置我,等太子建登基,我也同样会是这等下场啊!”他指着自己身上的镣铐说道,复而又笑着道:“所以,合该他太子建去死,老夫又多活了这些年。说起来,你孟嬴能有今日,也该当谢我啊!”
费无极说着说着又是捧腹大笑了起来,随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再度指着孟嬴道:“对了,你不知道,与你要好的那伍子胥,我听说啊,他也要回来了,带着公子胜回来。你说你与他之间的情分深厚呢,还是他与太子建之间的情分深厚呢?现在可是你儿为楚王,伍子胥再打回来,岂不是与你敌对了?孟嬴啊孟嬴,你有今日,岂不是全拜老夫所赐?”
这笑声,极其的放肆,一声声的在这牢房之中传荡着,声声入耳,取笑着孟嬴,他也笑得四平八仰的,仿佛这辈子都从没像现在这样的得意过。
“整个楚国因我而改变,老夫即便是千古罪人,可也值了,值了……”
孟嬴轻嗤一声,回想起费无极的话,她与伍子胥之间,竟然真的是不知不觉之间都走到了对立之地了。
如若他归来,当真是携着公子胜回来,为了太子建报仇的吗?现在她儿为楚国的王,伍子胥带着公子胜就要归来了,归来作甚?
为公子胜抢王位吗?
孟嬴的心也因此笼罩上一层厚厚的云层。
费无极依旧在笑着,状若疯癫,就连手脚都禁不住一并动了起来,带动着那上面的镣铐,声音极其鲜明,在这笑声之中,凄厉得犹如临死之际的狂欢。
孟嬴却不在意,他爱笑,便笑罢!
横竖,活不过明日。
孟嬴盯着他,尚且还有最后的疑问,她问:“费无极,还有最后一个疑问。”
费无极的笑停了下来,那眼角都尚且还有泪痕,笑得脸上的皱褶仿佛都平添了几道,在孟嬴的叫唤下,他抬眸起来看着她。
此刻他落在孟嬴的手中,胜负早分,生死既定,他也不再与她那般对垒分明了,“你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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