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句话都有一个“了”,表示了他的无奈。
“这么严重?”
“是的,那现在呢?”
“化疗。对身体和精神的摧残太大了,每次都呕吐不止……”
“不是,我是说他们现在去哪儿了?”
“又去北京了,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哦,那您一人弄得了王子奇?”
“弄得了,他们今天早上走的,雯雯晚上会跟车回来,留下小圆一人陪床。”
彭长宜吃惊地问道:“梅大夫也没办法了,不对,我是说梅大夫怎么说?”梅大夫本来就不是肿瘤医生,但是在彭长宜心里,但凡有一线希望,梅大夫都会全力以赴救治部长夫人的。
“这就是梅大夫说的。”
“那怎么办?”彭长宜看着部长,在他印象中,无论部长遇到什么惊天大事,都没有慌乱的时候,即便他那次去锦安监狱看他,深陷囫囵的他,都依然是镇静,内敛。但这一次显然不是了。
“我不会放弃治疗的!”王家栋低沉而有力的说道。
“怎么会这样?您别急,医院会有办法的。”彭长宜安慰道。
王家栋的眼圈又红了,说道:“唉,本来她应该没事的,当初的手术非常成功,而且我们一个季度就复查一次,最后是半年复查,这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没有任何情况,都是因为我们父子俩,确切地说是我连累了她,没管好小圆,让他出了事,其次又是我,她从来都是拿我们父子俩当她的天,可是她的天相继坍塌,她哪里受得了啊!还要照顾雯雯母子俩,你说,她能不担心雯雯带孩子离婚吗?可以说,她每时每刻都会经受三重的磨难,她的内心世界其实早就垮了,是信念支撑着她,本来我是不让老樊为了我们家的事去求爷爷告奶奶的损了他的颜面,是老樊的一句话打动了我,他说,我不是看在你们父子的面上,我是看在孤儿寡母的面上……”
王家栋的嘴唇有些微微的颤抖,说道:“长宜,这么多年,你没见我心慌过吧,我跟你说实话,这次我心慌了,真的心里没底了。”
彭长宜给部长倒了一杯水,说道:“您别慌,现在医疗条件这么发达,只要我们不放弃,一定会有办法的。”尽管嘴上这么说,彭长宜知道,这纯粹是废话,已经扩散了,唯一的治疗就是化疗,但这又能坚持多久呢?到了这一步,发达的医学业,已是起不了什么作用了。
王家栋低下头,叹了一口气。
彭长宜说:“这样,我先出去一趟,一会就回来,中午有饭吃吧?”
“有,雯雯昨天晚上包的饺子,在冰箱里冻着呢,我们这个年也没有预备什么,你年前送了那么多东西,吃不完的,我们也就没怎么买东西,如果你出去是买吃的,大可不必,有那时间咱们多说会话,我也是盼着你回来,有些话想跟倒到呢。”
的确如部长所说,彭长宜年前给他们送过来好多东西,米面油不说,羊腿、两个猪后座、猪蹄、猪肘子、生牛肉熟牛肉、两大箱鲜菜、粉条……几乎应有尽有,他们根本用不着上街去买什么了,就连吃饺子的肉馅都是绞好了的。自从王家栋出事后,逢节过年,他都是这么往他家送东西,他也极力在帮部长维持这个家,他也担心卢雯雯这个时候提出离婚,甚至旁敲侧击给卢雯雯做工作,好在雯雯是个心地端正、懂事且顾大局的人,不但跟王圆没有二心,反而和婆婆一起,坚强地支撑这个家,为此跟她亲叔叔卢辉还翻了脸,翻脸原因别人尚且不知,但从卢辉一句半句话中透露出来的消息就是他曾经让雯雯离开王家。这个家,好不容易受得云开见日出,谁知,部长夫人的病情加重。
彭长宜知道部长误会了,就说:“我不是出去买东西。”
“那你出去干嘛?是不是市里还有事?要是有事你就去忙。”
彭长宜说:“我没事,用不着我值班,我是想……”
见他欲言又止,部长问道:“你想什么?”
“我存折上还有点钱,阿姨这个病就是要砸钱,反正我眼下不娶媳妇不置地,钱闲着也是闲着。”
王家栋冲他摆摆手,说:“眼下用不着,年前收上的租金,小圆没全还了银行,等需要的时候再跟你要不迟。”
他说着,就起身往出走,就看见王子奇已经走到了书房的门口,但眼睛仍然盯着电视画面。
彭长宜想想部长说的也有道理,就跟在他后面说:“那行,我先不取,等用了一定告诉我。”
王家栋坐下,说道:“放心,不会给你省着的,喝水自己沏。”
这一对曾经是上下级关系的两个人到了一起,话题总是离不开工作。谈完了家务事,自然而然就扯到了目前的工作上。
王家栋说:“那块地皮的事我年前就听说了,你不要较劲了,由他去吧。”
彭长宜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其实,老朱一直没闲着,我听说三十的上午他们还开市长办公会着呢,但什么精神我不知道。”
“姚斌没告诉你?”
彭长宜摇摇头。
王家栋琢磨了一会,忽然说:“长宜,你多大了?”
彭长宜笑了,说道:“过了年就三十九岁了,比江帆小四岁。”
“呵呵,是啊,我都忘了,你想过没有再上一个台阶?”
“想,做梦都想,谁不想往上升啊,但现在这个市委书记是我的封顶之作了。”
“为什么?”
“您还问我?您搞组织工作这么多年,您想想,哪个干部想升官,是他自己说了算的?”
王家栋笑了,说:“倒是这个理。”
“再说了,就凭我现在,刚挨了上级批评,而且我在锦安领导心目中的位置我非常清楚,还不如人家政府市长呢?”
王家栋听出彭长宜话里的酸气,就说:“是啊,老话说得好,一朝天子一朝臣,我最近看出你的情绪不高,应该是有段时间了,你不该这样。”
“哦,您看出来了?”
“我当然看出来了。你在上级眼里的地位下降,甚至觉得不如市长朱国庆,让我说这很正常,人在官场中,都会经历这样的成长、低迷时期,哪能永远都是你出气顺当的时候,总会有不顺当的时候。你刚出道的时候,那是何等的风光,没几天的市长助理,转成正式粮票,又当了没几天的副市长,一下子就到了县长,尽管是贫困县的县长,那也是响当当的的正县级,而且实职是县长,县长干了两年多,赶上邬友福出事,顺利接任县委书记,县委书记又没干了两年多,调回亢州大市任市委书记,一路顺风,节节攀升,羡煞众人。别说别人,就拿江帆来说吧,我敢说,他都会羡慕你。”
彭长宜苦笑了一下,心说,我那哪是升迁,纯粹是玩命。
王家栋可能看出了他的心思,又说道:“当然,你的几次升迁都是被当做救火队员提拔的,纵观当时的全锦安,上级的确找不出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你也的确有这个实力,事实上你也没让提拔你的人失望,你给他们脸上增了光,你都凭借自己的能力和敢于啃硬骨头的劲头,拿下一个又一个难题。你也凭借你做人的真诚交下许多友好的社会关系,比如老胡,比如窦老,据我所闻,这些人都在最后这一步帮了你,这就使得想用你但还不想进一步提拔你的人最后终于提拔了你。”
“那岳筱跟钟鸣义的关系早就不错,在他当副市长的时候他们往来就非常亲密,朱国庆跟钟鸣义走的近,自然他们的关系就非同一般,朱国庆在开发区的时候,长期给岳筱租了一个包间,岳筱往来北京,必住在亢州,咱们当时都不知道这事。如今,提拔你的人沦为了阶下囚,你还能在这个位置上呆着就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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