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正喝着茶的谢昭听雪梨把话一说就将茶水喷了,他擦着嘴目瞪口呆,“查六尚局的账?!”
雪梨点头:“我刚听说,六尚局里不干不净的事太多了。可宫里泰半的事都握在六尚局里,她们一环扣一环的为自己牟利无妨,时日久了,宫里吃多大的亏?这里头又有多大的隐患!”
谢昭短一怔,大抵知道她指的是什么。默了会儿,道:“这事要查起来牵涉太广,连我都没工夫去搭理这个……”
“陛下没工夫搭理,是因为陛下光忙朝中政事都够累的了。”雪梨抿抿唇,“但这么大的问题,既然知道了,总要办的吧?若不然,宫里岂不是就跟菜叶子上生了虫又没人管一样,一点点随她们蛀,直到不得不把整棵菜都扔了?”
谢昭轻一哂,心下忖度着暂未作答。
宫里的事太不好说了,只怕比朝堂世家还盘根错节。他一直没理会这个,一来确是因为政务太多无暇顾及;二来,则更是清楚这事压根理不清、断不了——放手彻查只怕要罚上百号人,可纵使把眼下的六尚局都查明白了,过上个三年五年,新的问题也还会出来。年长的女官们有她们带出来的小宫女,小宫女们总有一天会成为女官,这种一代传一代的风气根本就斩不断,一时兴起查上一番没什么大用。
所以他对底下人的小算计很看得开。这和世家问题必须整治不一样,世家的事情可以牵涉天下,可这些宫女宦官嘛……也就是从宫里坑点东西或者闹出些小风雨,都是他压得住的事情。
说实在的,虽然想想底下人吃里扒外挺生气,但他也没闲工夫管得那么细。他们自上而下有他们不成文的规矩是他们的事,到他这儿,他看到的是该规整的皆规整也就行了。宫里几千号人,要求每一个都规矩得没有一点歪心思,这不现实。
眼下雪梨蓦地提起来……
谢昭轻吁了口气,问她:“你想怎么做?六尚局的账你若要查,差不多能一直查到大齐定都洛安那天。”
雪梨:“……”竟是积淀了这么久的问题?!
她一下子就打退堂鼓了。这摊子太大了,她还是每天吃吃喝喝的好。
可她又觉得这实在是皇后分内的事。搁在眼前她大概早晚会想给理清楚了,拖得越久不就越难查吗?
雪梨想了想,便问他:“那之前的不理,就不能查了吗?如果从离得比较近的日子开始,比如从陛下继位时或者先帝继位时的账开始查……应是也有不少事情的。”
她还真和这问题杠上了。
谢昭轻一笑,倚在靠背上朝她招招手。雪梨只道有什么紧要话要小声说,一脸沉肃地走近了,却蓦被他一拢,脚底一滑就坐到了他腿上。
“有清闲日子不过,非要大动干戈?”谢昭低笑着一下接一下弹她额头,“跟你说了这个很麻烦,我都没底气管!”
雪梨一捂额头:“陛下不提让我当皇后的事,我也就不多这个嘴了。”
她一抬眼,看他的手还在试着在她额上找个没捂住的地方弹她,忍不住一瞪。
她又说:“我知道陛下忙得没工夫管这事。可是有皇后在,不就是为了在陛下专心料理政务的时候,有个人能替陛下把宫里的事料理得好好的么?民间也都是这样,男人做官经商,夫人就在家打点家事,有没有这么个人在府里束着规矩,差别可大了。”
别说真正“家大业大”的人家了,就是她的阮家,许多事也是多亏有母亲拿主意的。迁到洛安之后宅子大了、有下人了,这一点就尤为明显,她两次回家省亲看到的都是母亲在上上下下拿主意,父亲则对家中田地的收成什么的很熟,进了家门的各样事务就两眼一抹黑了。
雪梨看他不说话,手伏在他胸口上又说:“陛下也别太不在意这事。你想……底下人联起手来糊弄咱,光是捞点钱倒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万一什么时候真合起伙来干些大事呢?就拿尚食局说,陛下若不在御膳房叫膳、不去九格院,每天的膳食就都是尚食局备的。尚食局循理不敢弑君,是因为有御前侍膳的宦官盯着、还有太医院能查出端倪,但若尚食局串通了御前和太医院呢?”
她说完就看着他,不再吭声了。
谢昭一喟,心里也一直懂这些道理。
大概历朝历代的宫里,都能数出几件宫女宦官联手弑君或者戕害宫嫔、皇嗣的事来。宫里的这笔糊涂账,他不觉得能查清楚,但若有人有心查一查、换来五年十年的“清楚”……
倒是也好。
“那就交给你吧,也当是练手。”他一笑,搂在她肩头的手紧了紧,“但你慢慢来,别着急,这事可不是十天半个月就能办完的。”
“诺!”雪梨眉眼一弯,手一环他的脖子稍坐起来些,凑近了,忽地在他侧颊上“吧唧”一口。
谢昭:“……”
嗤,这梨子。
这回明明是她帮他,他点头了,她倒高兴得跟他帮了她多大的忙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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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冬交替间的寒风席卷皇宫,风声微急时,枯叶在地上刮出的声音也是一下接着一下的。
后宫嫔妃住所的灯火大多已经熄了,六尚局却仍旧灯火通明。
尚食局,四位司膳听到旨意,便匆匆去拜见方尚食。房门甫一关上,许司膳便先道:“尚食女官,您可听说了……”
“我听说了。”方尚食点头间一叹,“也不知道是怎么起来的事,先前一点风声也没有,说查就要查。而且不止是六尚局,连带着宫正司、浣衣局、太医院、内官监也都要呈上去,从先帝继位那年至今的,一本都不能少。”
“这、这可怎么办……”许司膳脸色微白,“那些个不成文的规矩,尚食女官您也是知道的。这么查下来,典记以上的女官只怕没有半个是无罪的……”
“何止是在任的女官?”旁边钟司膳眼帘轻垂,“宫中已再养老的各位嬷嬷、已嫁出去的女官,甚至立过大功得了命妇封位出宫赐府的那两位,只怕也没有干净到哪里去。”
方尚食又一声叹:“这些约定俗成的事,从来不会有人捅到上面去。这次,也不知陛下是从何处听说的,但可见是恼了。”
“我倒觉得是阮娘子自己的意思。”于司膳清冷一笑,避开方尚食凛然的目光,“新官上任三把火。我还以为她这未来的皇后,顶多把这火点到后宫去呢,眼下倒是直接冲着六尚局来了。”
“真是一点情分也不讲!”钟司膳拍着桌子道,“若不是进了尚食局,她哪有今天!如今自己站稳了脚跟便要反咬一口,我们从前也是瞎了眼……”
“好了,不说这个了。”方尚食没心思听她们这样毫无用处的争执。
她静了一会儿,看向一直未言的杨氏:“杨司膳,你人脉广,其他五局目下是什么动静,说来听听?”
“事情太突然了,大多还乱着。尚宫局已经大门紧闭,一个也不让出,摆的公正样子;尚服局以数年来的账目太多,须要先做整理为由,差了人去请旨暂缓两日,成不成便不知了。”
杨氏说着语中顿了顿,又道:“这事躲不过的。我想着……要不推几个典记出去,把罪名顶了,就说账没记清楚。”
“几十年来的账目,怪到那几个人头上,谁也不会信的。”方尚食蹙眉摇头,略作思忖,问道,“知不知道是谁协助她查这事?”
四位司膳一怔,皆摇头。
“唉,罢了。”方司膳觉得头疼,摆摆手道,“都先歇了吧,明天于司膳和杨司膳随我见陈大人去,这事他该是会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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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陈冀江住处的门槛就被踏破了。
这原该是他当值的日子,无奈打从起床开始,六尚局外加宫正司和浣衣局的高位女官就陆续到了。他知道必定是要紧事,思量之后喊徐世水替了自己的值,好好的盥洗更衣之后,请了女官们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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